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小镇。
顺着河流一路往北,他目光静淡,时不时抬起头,望着凌空的双日发一会儿呆。
他停下,洛洛便也停下。
他走,她也走。
天色渐暗,一轮日盘沉入西山,另一轮仍然悬于头顶,色泽不断变幻。
从白晃晃变成金灿灿,然后红彤彤,灰蒙蒙。
等到月亮升起时,这一轮不落的太阳也变成了银月的颜色。
空中仿佛有了两轮月,一轮圆月,一轮弯月。
洛洛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这个世界看上去与她所处的世界一样真实,正因为真实,天空的异象才显得愈发诡异。
月光照在身上,投下双重影。
路边的树木、石块,都有重叠的影子,盯着多看上一会儿就能让人头晕眼花。
她望向白衣圣人,见他又在对着天空发呆。
他发呆,她便练功。
他走,她就跟。
他看起来脑子不大好——只要他不对她动手,她就正大光明跟踪他。
一夜很快过去,弯月渐渐沉落,“圆月”仍然高悬头顶。
等到朝阳从东边升起,霞光铺过中天,这一轮圆盘又被染成了橙红色。
天上再一次有了两个太阳。
洛洛继续跟随白衣圣人往前走。
她发现他果然是一个奇怪的人,看着似乎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却又总是停下脚步,听听风、看看水,还会蹲到一株老树下面,聚精会神观察蚂蚁搬家。
他看隼杀鸟,鸟捕鱼,鱼吃虾。
洛洛跟他一路,渐渐就感觉这个人完全不可怕。
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一种极其单纯的“存在”。
像山,像水,像风。
他经过城镇,看出生,看送葬。
还是有很多人给他送菜叶送鸡蛋。
洛洛躲得远远的,以防蛋液溅到自己。她喃喃道:“李照夜,你这位祖宗好奇怪。”
他好像没有修为,也没有脾气。
行走多日,洛洛没有见过一只妖魔,在人们口中也不曾听见妖魔二字。
这就奇怪了。
她分明听到这些人在夸赞太仪鸿瞢天夤三君。
可这三君流传到后世的功迹,不就是舍身封印上古妖魔?
妖魔在哪?
洛洛百思不得其解。
途经一处古刹,白衣圣人又开始对着天上两个太阳发呆。
洛洛心念一动,翻过院墙,跳入庭院,叫醒一个坐在蒲团上念经的老和尚。
“哎——”洛洛一时忘记了应该怎么称呼和尚,大眼瞪
小眼片刻,干巴巴挤出一句,“老施主?”
老和尚双手合什:“……小施主。”
成功打过招呼,洛洛开门见山:“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知道哪里有妖魔?”
老和尚正色回道:“妖魔只在传说之中。”
洛洛又问:“世间没有吗?”
老和尚回道:“传闻上古时曾有妖魔入侵,被圣人驱逐。”
洛洛缓缓眨了下眼睛。
听着上古时的人提起他们的上古,感觉十分奇妙。
“圣人?”她问,“就是那个被扔菜叶子的圣人?”
老和尚颔首念了句佛号。
洛洛不解:“那人们还扔他菜叶子?”
老和尚叹息:“圣人太近,上古太远。”
洛洛:“……说人话。”
老和尚:“阿弥陀佛。”
洛洛:“……”
第一次和出家人打交道,果然符合刻板印象——听不懂。
她很不情愿地道了谢,起身,后跳,翻上院墙。
老和尚:“……小施主你可以走大门。”
“啪。”
洛洛跳走了。
院外,白衣圣人在看蜜蜂采花蜜。
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人围坐在茶棚里,喝着凉茶,大声夸赞那三君。
“听说了吧,黄瓜州发洪水,太仪娘娘又出手救人了!”
“天夤神君杀光了草原上的恶狼,不知拯救了多少牛羊!”
“鸿瞢神君的功迹更不必说了,救死扶伤,医治了那么多贵人,不像某些人啊……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啧啧啧!”
“有些人真是不要脸,自己不做事,还要霸占着地方,怎么就不滚啊!”
每说一句,都要刻意向外歪着身子,故意说给街道对面的白衣圣人听。
洛洛望向他。
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又聋又哑。
蜜蜂采了满脚蜜,沉甸甸地飞起来,他也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洛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她发现他每一次直起身时,似乎都有一点吃力,就好像身上压着一副重担。
怔神时,他已悠然飘到了远处。
洛洛赶紧大步追上。
“哎,”她试着跟他说话,“那些人骂你,扔你菜叶,你心里是不是憋了许多闷气?”
他自然不会理她。
洛洛便自说自话,“会不会有一天,你忍无可忍,干脆化身邪恶,毁天灭地?我觉得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动手,见一个揍一个。”
他径直往前走。
洛洛跟随他,翻过两座山峰,来到一处湍急的江河上游。
一道巨堰把狂暴的水流分隔为两道支流。
咆哮声轰隆,耳朵震得隐隐发痛,脚下的大地也一颤一颤。
他顺着泥沙淤堵堰坝缓缓行走,时不时停下来,俯身看一看。
洛洛知道他又要在这里待很久。
她如今已经很有经验,他看他的,她便掠到宽阔处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