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学宫时分明还未开穴窍,为何能在两三月间便有了如此进境?
果然是因为那卷枪法么?
长缨并未在意这些少年男女的轻蔑,她抬眸望去,只见燕王携臣属缓步自殿中行出,玄衣纁裳,其上绣有七色章纹,配七旒冕冠。
紧随于其后的便是北燕太子封离成与燕王其他儿女,姜云来当然也在其中。
换上华贵袍服,再端上不苟言笑的姿态,他似也因此多了几分王族威仪,终于像个国家公子。
只是在远远看见长缨时,他觑着无人注意的空隙,向她眨了眨眼,神情又显出属于少年游侠的跳脱。
长缨下意识向他勾了勾嘴角,回过神来心中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姜云来什么也不知道。
或许东阳君对后丘村祸事的内情再清楚不过,但他不曾将此事告知姜云来。
即便长缨获知了真相,最终也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告诉他,也不过是徒增愧疚罢了。
无论是生为国君公子,还是以狼牙为养母换汤药,都并非是姜云来的错,即便长缨如何痛苦,也无法因此迁怒于他。
酿成惨祸的,是封离成的野心与算计。
人理应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长缨的目光落在封离成身上,显出异乎寻常的平静。
凤池台下,素衣祭者覆傩面起舞,乐师奏黄钟,歌大吕,以酬神明。
祭祀的雅乐声响起,数名封离氏宗室大臣手捧礼器立于凤池台上,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燕王踏上石阶,一步步向凤池台上供奉的石像走去。
石像高有数十丈,以薄纱覆眼,神族容貌难以为寻常人族留存,是以这尊为后来人雕琢的石像也就形容模糊。
素衣祭者舞姿古朴,裙袂翻飞间如同白鹤,乐声中,随着他们的动作,若有若无的云气升腾而起。
溯宁执伞浮在空中,垂眸看着这场祭祀,不能为人族所察的云气正向她身周汇聚。
比起卧云城中祭典,北燕岁祭的规模显然更大许多,也是因此,溯宁得以感知到的也就更多。
眼底繁复纹路闪动,灵光明灭,她抬头望向天穹,属于昊天氏的道则再度显现在她意识中。而上浮的云气正不断没入其中,加固着对八荒之地的禁锢。
溯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她大约知道了昊天氏是如何与八荒缔结了联系。
“这就是昔年神族传道的原因?”跟随溯宁而来的南明行渊也未曾错过祭祀中的异样,徐声道。
八荒人族皆供奉神族,却不知这样的信仰也成为了加诸于这片天地的枷锁。
天边不知何时落起了雪,逝川伞下,溯宁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凝望着燕王宫上方的道则。
燕王行岁祭之礼,凤池台明里暗里有诸多北燕大能坐镇,却未曾有人察觉她的存在。
雅乐声中,燕王亲自念祝祷文,焚香祭告神明,王权神授,这是北燕封离氏权力的来源,历代燕王都对祭祀十分上心。
随着燕王躬身,在场众人无论何等身份,都俯身向前方叩拜。
雪势渐大,连玄女使的石像上也覆上了一重薄雪,在冗长的祭祀仪程后,长缨跟在学宫客卿身后,终于踏上了石阶。
数重石阶延伸向上,两侧分别安坐着世族公卿,也在无形中标明了他们的地位。
如长缨这等庶民,原本是没有资格踏上这里的。
她拾级而上,眼前已经能看到高坐在主位上的燕王。在他下手不远处,便是北燕太子封离成。
封离成面上噙着温和笑意,望之可亲,但就是这位以宽仁著称的太子殿下,令长缨小苍山在大火中烟消云散,满门师友皆沦为冤魂。
而他仍身居高位,受北燕生民供奉。
北燕的律令不会加诸于王族,没有人能给长缨一个公道,那她便只能凭自己手中的枪来求一个公道。
即便粉身碎骨,神魂俱湮,也在所不惜。
长缨踏上了凤池台,燕王近在眼前,封离成此时距她也不过数步之遥。
就算是祭礼之时,太子身边也不乏护卫之人,而这场祭祀背后,尚且有许多大能坐镇。
但她心中并无畏怯之意。
踏上最后一级石阶,当长缨与封离成到了相距最近之时,凤池台上有寒光乍现。
漫天飘落的大雪中,长缨召出长枪,寒光映在她眼中,那是一片大火燎原后残留的冰冷余烬。
只是一枪,她只有出一枪的机会。
长枪挑出,似有风雷惊响,直刺向封离成。
雅乐声不曾停歇,列坐于凤池台上下的世族俱都向上方望来,主位上的燕王瞳孔微微放大,几乎是在长缨动手的刹那,封离成身后护卫也有了动作,暗中隐藏的大能也随之出手,要将长缨抹杀。
但他们都太慢了。
周围一切都在这一瞬被放缓,只有长缨超脱于此。
枪势冲天而起,若有若无的灿金法则缭绕在她身周,她却恍然未觉。
她竟在这一枪中触到了神族道则。
南明行渊可以肯定,那位北燕太子,应当是活不了了。
枪势挟裹着风雪而来,如同白虹贯日,令人根本反应不及。封离成周身爆发出耀目灵光,却在枪势落下时如影遇光,飞快消融。
赤色血花在封离成心口绽开,他面上笑意就此凝固,看向长缨的目光尤有几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