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体内珍珑局被溯宁强行剥离,该如何应对,也只有回禀族中。
灵光掠过云端,勾陈氏族地中,灵族自重叠交错的宫阙穿行而过,将自云犀泽而来的消息呈奉上最高处的殿宇,引来勾陈氏上下为之震动。
当云犀泽中生变时,鸣微已经带着棠若和小道童赶回栖梧州。
只是宫室中,他翻阅过桌案上陈放的竹简,逐渐皱紧眉头,批阅之余,不由向身旁陈禀族中事务的灵霜道:“若只是这些事,你大可代为处置。”
虽是涉及不少羽族的决策,但也还没有重要到非要他这个凤君亲自决断,更没有紧要到需要她匆匆派来青鸟,催促他回栖梧州。
得灵霜急信,鸣微原以为族中当真有什么必须自己这个凤君出面的事,这才匆忙赶回。但如今情形,不免让他心中生出几分被欺骗的薄怒。听他这样说,灵霜只是微垂下眸:“君上既然出关,我便不应再逾越行事。”
“你是我凤族巫祭,处置这些事又何谈逾越。”鸣微动作一顿,这分明只是借口。
凤族巫祭在栖梧州地位特殊,本就执掌极大权柄,当年是灵霜辅佐鸣微登上君位,这么多年来,他对她也报有足够信任。鸣微闭关之时,栖梧州都是由灵霜这个巫祭代掌权柄,凤族诸事皆凭她决断。
到了如今,鸣微如何看不出灵霜此举是刻意为之。
她也知道了阿宁回到九天的事?
灵霜追随于他多年,尽心辅佐,鸣微终究不能出言苛责于她,只是想到溯宁如今或许已经到了勾陈氏,不知情况如何,他担心之余,未免也生出些许烦躁。
压下心中焦躁,他将奏禀上的事都做了应对,也没有说什么怪罪灵霜的话,只是道:“若这些事,之后你还是不能决断,大可问过诸位长老。”
“若诸位长老也不敢决断,便令青鸟传信禀报于我便是。”
许多事,也不是他这个凤君必须身在栖梧州才能处置。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也是在这时,灵霜站起身,伸手拦在了他面前。
看着灵霜挡在自己面前的手,鸣微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让开。”
灵霜与他目光相对,眼中情绪涌动,难得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而是开口道:“凤族的君上,实在不该跟随在一个半神左右。”
“你既知我是凤族的君上,便也该知道,本君想做什么,尚且不容你来置喙!”听她提及溯宁,鸣微的声音骤然冷了许多。
灵霜不明白,为什么三千多年过去,她还是在他心中占据了这样的分量。
“瀛州沉没,鸿苍帝子战死,苍穹殿早不复从前威严,她也不是那个声威赫赫的明光君了!”她开口道,情不自禁地拔高了声音,如今连明光氏都已衰落了,九天局势早与从前不同。
“那又如何?!”鸣微对上她的目光,神色没有任何犹豫,“她还是阿宁!”
还是他识得的阿宁,还是那个让他站起来,往前走的阿宁。
如果可以选择,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可你已经舍弃了她!”在鸣微不加犹豫的话中,情绪难以自控的灵霜高声道。
鸣微的身形为她的话滞在了原地。
在说出这句话后,灵霜似也自觉失言,眼中显出些微悔意,但已经说出去的话,便不可能收回了。
“你说得不错。”鸣微轻声道。
三千多年前,苍离天战场上,他曾收到溯宁求援,同时却有羽族陷困的消息,身为凤君,他选择了自己的子民。
只是当章尾战场的消息传来时,他难以不为自己的选择生出莫大痛苦。
无论有如何理由,他终究是没有去。
他终究是舍弃了她。
就算如今溯宁记忆有失,不记得这件事,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因此而改变。
灵霜看着他落寞神情,心中像是坠了铁石,语气艰涩道:“就算你先识得她,我与你这数千年相伴,难道还是比不过么?”
她与他一路扶持,拥立他登上凤君之位,多年相伴,还是抵不过少年相知的情谊么?
“这不同——”鸣微在她盈满泪水的瞳眸中开口,未曾有半分动摇。“你识得我时,我已是尽褪灰羽的仙君,可识得阿宁时,我不过是只甚至看不出是凤凰的杂毛鸟。”
苦修枯燥,蜕羽的痛苦更是难忍,如果不是溯宁,鸣微未必能在枯燥的苦修中坚持下来,也未必能忍过蜕羽的痛苦。
他无数次地想放弃时,是她在他身后说,站起来。
站起来,往前走。
灵霜是凤族前任巫祭的弟子,生来天资出众,若非鸣微有了竞争凤君之位的资格,她眼中是不可能看到他的。
她所看到的,只是翎羽辉煌灿烂的鸣微,而鸣微与溯宁相识于微,没有溯宁,便不会后来的鸣微。
所以如何能比呢?
沉寂的宫室中,鸣微越过灵霜,径直向殿外行去。
青鸟随穷奇自云中掠过,翎羽鲜亮。
以穷奇的速度,不过两三日间,便已自云犀泽脱离勾陈氏疆域范围。这两日间,大约是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溯宁便在行路之余随手指点了青鸟二三术法。
以她的境界,便是寥寥数语,也足以令青鸟获益良多,于是敬畏之余,她对溯宁也不由生出许多感激。
如她这等小妖,从来入不得神族的眼,何谈为其指点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