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她对从前之事记之不详,玄度眼中现出忧色,只担心她此时身体可否有恙。
躲在一旁装鹌鹑的方仪辙闻言暗道,叔祖是不是忘了,她可是刚刚才败退了勾陈氏的上神。
见溯宁气息不见有异,也无意多提,玄度便暂时按下担心,将自己所知之事徐徐道来。
东方天极崩塌事关九天生灵,除领命亲往苍离天的鸿苍及苍穹殿麾下外,九天各族也都应劫赴难。玄度与鸿苍自幼相识,是足可托付性命的好友,但他并未效命于苍穹殿,而是在族中长辈安排下入诸天殿掌权。
也是因此,大劫时他奉命跟随方仪氏等族上神镇守九天以南,支撑南方天极,以令其不至为东方天极影响。
溯宁重伤后便长居瀛州,再未回过苍穹殿,鸿苍默认了此事,却没有夺她苍穹殿掌御令之名。直到苍离天大劫,九天危亡之际,他才将溯宁强行召回。
鸿苍率军赶赴苍离天后,虽遏制了凶兽暴动,但东方天极的崩塌却有难以逆转之势。
为修复天极,瀛州门下以神魂化道,铸成了支撑东方的天柱,山门沉落,长眠于海下。
与此同时,为补天极裂隙,鸿苍召集身在苍离天战场中的仙神赶赴章尾。
因混沌之息自此泄露,此地生灵皆受侵染而丧失神智,经数日血战,裂隙终得填补,但作为代价,以鸿苍为首的无数仙神尽皆陨落于章尾,其中也包括溯宁。
大劫后,玄度与诸天殿神君赶往章尾,入目只见荒凉死地,连半缕残留的神魂都不曾有。
是以玄度也猜不出溯宁是如何活了下来,这一点,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偏偏她如今记忆为禁制封印,尚未有破除之法。
溯宁屈指在石桌上敲了敲,神情若有所思。敛去眼中思虑,她又向玄度问起虞渊之事。
青丘之中,出身人族的明镜曾言,被神族征发的虞渊罪民在苍离天大劫中怯战而逃,这与溯宁在断断续续的记忆所见似并不相符。
玄度有些意外溯宁会问起此事,但他也难以就此事为溯宁解惑,他毕竟是神族,又何须将人族的事放在心上。
他只记得那时溯宁虽还有苍穹殿掌御令之称,但远离琼华天多年,手中不掌权柄,又因身份所致,愿听她宣调的神族有限,便将虞渊罪民归于她麾下听令。
如果溯宁想查清虞渊罪民怯战之事,便只有往苍穹殿一行,其中或许藏有详尽记录此事的简牍。
溯宁原本也是作此打算,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天边传来女子声音:“你走得这么急作甚,我可是为了你才亲自出了雷泽!”
凌霄仙裙袂迤逦近前,上下打量着溯宁:“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当真是不错的。”
她的话说得实在不怎么好听,不过溯宁也没有计较的意思。
听说溯宁要前往苍穹殿,她面上显出失神之色,怔愣片刻才道:“你愿意回苍穹殿了?”
阿宁如今已是上神,若她愿回苍穹殿,或许……
迎上她怀有希冀的目光,溯宁神情不见有什么变化,平静道:“苍穹殿如何,已经与我无关。”
凌霄仙垂眸,神情难掩黯然,却没有对溯宁擅加指责。
明了内情的玄度在心中叹了声,只有方仪辙听得云里雾里,却又不敢开口多问。
便在沉默蔓延之际,鸣微终于依约带着棠若和跟随她的小道童赶到。明光氏设宴,身为凤君,他实在不好途中离去,便迟了数刻。
苍穹殿是神族帝子宫阙,鸣微身为凤君不便前往,玄度随溯宁同行,便由他和穷奇护送方仪辙一行前往玄度洞府暂候。
以上神修为,自明光氏前往苍穹殿也只需三五日便至。
从前苍穹殿所辖疆域辽阔,但在鸿苍战死后,他的封地便为昊天氏神族分割,只余这座失了主人的宫阙。
如今的苍穹殿早已不复旧时鼎盛,多处宫室荒废,只剩三五曾效忠于鸿苍的仙神还留在此处看守,杂草蔓生,尽显凄凉衰败。
见玄度前来,看守苍穹殿的仙君诚惶诚恐地前来拜见,却是并未认出他身边的溯宁。
听闻溯宁要查阅殿中所藏卷宗,因玄度之故,他们也不敢怠慢,即刻便去取。
主殿内,溯宁站在玉阶下,望着上方蒙尘的王座,诸多回忆浮光掠影般自眼前闪过,让她忽有恍如隔世之感。
鸿苍是昊天氏帝君唯一的子嗣,成年之时便已晋位上神,是明光氏等诸多神族效命追随的对象。
神族最重血脉,鸿苍招纳仙神时却麾下并不拘泥于此,溯宁因此得入苍穹殿,甚至一步步登上了掌御令的高位。
但自恃身份,不能接受半神凌驾于其上的神族,却远比鸿苍预料中更多,他对溯宁这等半神甚至九天各族的宽宥,更令许多神族暗自警觉。
他们不敢将鸿苍如何,要对付溯宁却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不久后,便有了那场发生在琼华天中的伏击。
参与谋划的神族众多,其中不乏为鸿苍所重者,所以他终究不能给溯宁一个公道。在大局面前,溯宁只能做弃子。
这场伏击被尽数归咎于魔族,鸿苍借势发兵血海,安下了追随神族的心。
溯宁伤愈后没有重提此事,但自此,她与鸿苍知遇恩尽,再未回过苍穹殿。
玄度看着溯宁辨不出喜怒的侧颜,欲言又止,还是抱着数卷玉简前来的苍穹殿仙君打破了殿中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