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行渊已经很多年没现出自己还是低阶魔物时的原形。
血海魔气所化的低阶魔物形态不一,不乏奇形怪状者,而他恰好是那等最没威慑力的。
好在魔族实力增强,原形也会随之进化,及至如今,十地血海中已经没有魔族清楚南明行渊初时形貌。
但他只以一缕分魂降临八荒之地,若要显露真身,便只能是这副诞生之初的形貌。
南明行渊选择借朝行月躯壳行事,也有几分是为此。
不过到头来,还是被迫以分魂显露原形,他眼中不由闪过沧桑之色。
南明行渊并不打算与溯宁动手,这不过是缕分魂,要与溯宁一战,除非引本体降临八荒。
深渊溢散的恶念随着魔气牵引,没入白犬体内,魔族以煞气修行,自然也能吸收恶念。
泛着血色的黑气缭绕在南明行渊身周,似乎要将他淹没,双目中赤色明灭,便是魔族,要承受深渊恶念也并非易事。
意识中肆虐的幻象有一刹扭曲,也正是这瞬间的差错,让溯宁分辨出了真伪,她强行压制住体内暴走的力量,任魑魅近前。
魑魅穿过身体,没入涌动的暗色,尸山血海的战场在她眼前逐渐崩解,溯宁终于捕捉到了真实。
坍毁的神魔遗迹中,碎石纷纷而落,有巨大白犬向她扑来。
溯宁倒在雪地中,入目是灰白天际,朔风中,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眼睫上,带来微微凉意。
冰雪中,厚重毛团压在她身上,成为温暖热源,白毛似与雪地融为一体。
逝川伞滚落在旁,发出轻微声响,像是惊醒了溯宁。
雪白毛团埋头在她腰间,原本立起的双耳都耷拉下来,浑身透露出生无可恋的低落。
溯宁坐起身,轻松便将比她还高的大狗半举了起来。
看着毛量惊人的南明行渊,她挑了挑眉,眼底浮起些微真切笑意。
南明行渊原本还沉浸在威严尽失的悲恸中,但不过片刻,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溯宁:“你真把我当狗了?”
溯宁漫不经心地摸过他双耳间,看着他身后在不自知中狂甩的尾巴,觉得分别不大。
风雪席卷过邺都城,涉云园中,程媪坐在亭中石桌前,望着雪中静默的枯石山水,不知在看什么,有些出神。
她是天市境修士,寿命分明还足有数年,如今却日渐显出垂老之态,像是根系腐朽的枯木。
主人不在,涉云园中仆婢也就各自躲懒,不会冒着严寒在外行走。
至于朝行月去了何处,这些仆婢却是无人知晓,令暗中窥探他动向的朝氏族老颇觉莫名。
他毕竟还顶着朝氏家主的名头,真想做些什么,也会给这些瓜分他名下资源的朝氏族老带来不小麻烦。
若在邺都中向朝行月动手,必定逃不过封离氏耳目,若是令那位太子有了借他的死向朝氏发作的机会,对朝氏而言便是得不偿失了。
如今他离开邺都,任他们行事,倒算得上知趣。
倘若他能一直如此,朝氏诸多族老暗忖也不是不能容他先占着这家主之位。
原本他们还因溯宁的到来悬心,不知朝行月如何会与她相识,她的出现又会不会是他有意争权之举。
好在溯宁不过在涉云园待了几日,便前往都天学宫,也未曾再登朝氏的门,过问族中之事,让他们心下暂时松了口气。
她没有助朝行月夺权的意思便好,否则事情还真有些麻烦,从都天学宫传来的消息看,她的修为怕是不在朝氏最强的老祖之下,着实不好对付。
程媪清楚,如今涉云园中仆婢多是朝氏诸多族老的眼线,连她一举一动都难以逃过,但心灰意冷下也无意再管。
她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查出当日发生在海上的刺杀都有谁的手笔不算难,难的是即便程媪知道了背后都有谁,也只能处置了间接害死朝行月的仆婢与刺客。
真正的罪魁祸首仍然高坐明堂,大权在握。
鞋履踩过枯枝,发出一声脆响,程媪抬头望去,忽地怔住。
原属于朝行月的身体站在她面前,周身都为墨色雾气缭绕,半张脸陷在雾中,他面上惨白得不见丝毫血色。
南明行渊开口道:“本君想,这具身体理应还你才是。”
便算是他借用朝行月躯壳的代价。
为显化实体,他的分魂不得不彻底从朝行月体内剥离,人族本就羸弱,朝行月修为有限,已无法承受南明行渊再将分魂寄生。
这副身躯中残余的些微力量,便也只够回到邺都。
程媪站起身,浑浊的泪自满是岁月刻痕的脸上滑落,她双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就算心中清楚朝行月已死在澜沧海上,在直面真相时,她还是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哀恸之色。
见此,南明行渊也没有任何出言安慰的意思,魔族又如何能体会人族喜怒。随着他拂手,玄元灵鉴浮在了程媪面前。
在逝川修复后,溯宁才能再踏足邺都,南明行渊与她达成交易,暂时需一道行事。
“之后会有人来取此物。”他再次开口,“作为交换,本君可应你一所请。”
从还是只低阶魔物时,南明行渊行事便喜欢公平交易,无论对象是谁。
玄元灵鉴落在手中,程媪迟滞地抬起头,黯淡眼神中忽然迸发出光彩。
她并不知南明行渊是如何身份,却猜到他和溯宁大约都有不可言说的实力,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