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春台(32)
淑妃让身边的宫女拿出来一张图样子:“本宫想做个这样子的发冠,本宫怕她们跟你说不清楚,便叫你亲自过来一趟,本宫仔细跟你说一说。”
“这里要用绿松石镶嵌,在它旁边再嵌一圈极微小的猫眼石……”
秦相宜入神听着,将淑妃的吩咐一一记在脑子里,淑妃喜欢她手艺好又从不多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最后却能将自己想要的完全还原出来。
“秦掌珍,这次还是劳烦你了。”
“娘娘,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直到花厅外沿着乐苑的道路连声响起一阵“皇上驾到”的呼声,还待在淑妃身边的秦相宜拧紧了眉,慌忙抬头看向淑妃。
淑妃瞥了她一眼,往身后的屏风望了望,示意她躲过去。
秦相宜也顾不得礼节了,这种时候不是顾礼节的时候。
提起裙摆一个闪身就进了屏风,随后敛声屏气,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花厅外便是秋日斜雨,一阵阵风刮进来,吹动满厅绣带。
她背后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无路可走,她躲在这里也无人可以看见。
“皇上万安。”
她听见淑妃柔婉细长的妩媚声音响起,随后是皇上叫她平身的声音。
秦相宜从未见过皇帝,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皇帝的声音。
她心跳得厉害,实在是害怕得紧。
除了在昌萝山下的那一晚,其余时候,她胆子小得很。
那一次是不得不扛起锄头来拼命,现在却是岁月静好、一切得宜的时候,有些细雨飘到了她身上来,浸着些凉意,花厅外的天光大好,映着绿葱葱、金灿灿的桂树,若不是屏风外面正站着一位残暴又好色的皇帝,此时此刻当真称得上是美好。
直到屏风外面又响起了一道声音,她瞪大了眼,一颗心从剧烈又慌张的压抑跳动中,逐渐平缓了下来,变成了轻巧的砰砰声。
是贺宴舟的声音,他在说话。
贺宴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跟着皇帝一起来了乐苑,但他本就是天子近臣,几乎是在皇帝跟前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皇帝时常叫他待在身边也是常事。
贺宴舟就在这陪在残暴昏庸帝王身边的缝隙里,尽力为百姓谋取。
秦相宜一颗心渐渐安定了下来,有贺宴舟在,她心里总算松快了许多,但又知道自己更不能给他找麻烦,便又垂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形,确定没有露在外面的破绽。
一切都还好,只要等他们走了就行。
秦相宜心里偷偷想着,贺宴舟也许永远也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出现在了这里,他更不知道他的到来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安心感。
一想到这儿,她不免又垂头稍微红了些脸,明明他比自己小那么多岁,却能让她产生安心感,竟不知是她太无用了,还是他实在太伟大了。
可她却没想到,贺宴舟的可靠性远不止于此。
他几乎是到这儿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淑妃桌子上放着的,她的箱子。
淑妃面前摆着一张首饰图纸,上面有她的新鲜字迹。
关于她的字迹,在她给他做禁步的那一晚,借着微黄的灯光,他便在她的桌子上看到过,只一眼便不能忘。
而贺宴舟那双不知比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皇帝锋利了多少倍的眼,很快便捕捉到了那抹消失在屏风后的碧绿色身影。
在向淑妃行礼时,他默默走到了那张屏风前面,将皇帝的视线彻底隔绝。
秦相宜拧着手帕屏息听着外面的讲话,直到一道身影侧身出现在了她面前。
贺宴舟侧头看了眼屏风后的她,一双眉眼沉沉地递给了她,尽是要她安心的意思。
秦相宜两只手在胸前拧着手帕,一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用力蹦跶起来,他究竟知不知道,她此时正为他心如擂鼓。
“咚——咚——咚——咚——”
他根本不知道,他递过来的那一双眉眼,蕴含着多么大的力量。
她几乎难以招架,但又深知它跳得坚决又雀跃。
秦相宜背过身子,用手抚上了发烫的脸颊。
在贺宴舟的眼里,他极少像这么凝视过她的背影。
在宫中时,她的头发全部高高盘起,衣领上的一截雪白脖颈就那么立着,坚韧又清冷。
他神色黯然扫过她的肩背,想象她脊骨的曲线,掌珍的宫装将她身形勾勒得笔直严谨,她一直都是这样像一棵松一样屹立着身躯的女子。
他费力扫去脑中杂思,垂头时,从此不敢看观音。
更不知她此时的心跳如雷、面红耳热。
两人都是隐藏自己情绪的高手。
殊不知她自觉不敢沾染他半分的时候,他更是如此。
皇帝和淑妃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贺宴舟低头不语,秦相宜敛声屏气。
隐在屏风后头,他偷偷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摊开一看,竟是一颗芝麻糖。
秦相宜看了他一眼,他竟还随身带着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她伸手接过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滞。
她的指尖从他手心处划过,他的手心温热,她的指尖冰凉,贺宴舟收回手时,蜷着手心,僵了很久。
背过身时,秦相宜将芝麻糖塞进口中,两人皆在思忖,刚刚的动作,算失礼吗?
不算失礼的话,又为什么,他的手心出了止不住的汗,而她的指尖又开始了微微的发颤。
他给她一颗糖,倒像是在哄她一般。
至少他的眼神一直很沉着从容,他在示意她安心。
可外头不知怎么的,又闹起来了,皇帝正怒喊着又要打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