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二婶冷不丁对上黑脸的叶大顺,看他虎背熊腰,怒目而视,一脸凶相,怵得她竟然“嘎”了一声。
也顾不得丢脸,她飞速蹲下去藏在稻秆中间,装作忙忙碌碌割稻子的样子。
叶大顺赶着搬稻谷,见人老实了,又浑着声音大声道:“我家弟弟十岁拜师父,学的就是这打猎的功夫,村里人谁不晓得!”
“他现在学成了,凭本事吃饭,怎么就成靠别人了?!”
他盯着朱二婶冒出的一点头顶,警告道:“再让我听见一次这样的话,我老叶家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说完,他才气冲冲地走了。
田里安静得厉害。
过了会儿,朱二婶才悄悄抬头往田坎上看一眼,见人走没影了才咒骂着冲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神气什么!都是十八了还没说亲。看看谁敢要!”
*
田坎边的口角叶以舒是半点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当狗叫,眼神都不会给一点。
在山里待了一天,他只想赶着回家洗个澡,填饱了肚子好好睡一觉。
走到叶家篱笆外,就见烟囱上炊烟收尽。
饭多半是好了。
他推门进去,还没出声儿,一年长妇人如疾风而来。
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头发梳得整齐,甚至抹了点头油。发丝漆黑,也不见一根白发。
打眼一扫,她起码比村里同龄的老太太要年轻个十岁。
“舒哥儿回来了,可掐得好时辰。”
李四娘一过来,就是伸手拿叶以舒手上的麻袋。
叶以舒往旁边一撤,李四娘扑了个空。她暗自撇嘴,抬头又一副慈爱模样看着叶以舒。
叶以舒神色淡然,但挡不住眼中的疲惫。他道:“奶,我在山里忙了一天,想先吃个饭。”
李四娘含笑的眼神一收,退开半步道:“吃吃吃……”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老大家的,还不快点拿碗筷!”她转头冲屋里吆喝,声音急促,多半是叶以舒没如她自己的意,转而冲着媳妇发泄脾气。
正等着看看自家哥儿好坏的施蒲柳低眉耷眼,讷讷应声。
叶以舒错开老太太,提着麻袋先往自己屋里一放,然后径直去了灶房。
“娘,我来。”他拿过施蒲柳手上的碗。
施蒲柳仰头看了看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的哥儿,眼含笑意,伸手摘掉了他脑袋上的一片草叶。
他家哥儿哪哪儿都好,就是太高了些。
比有些汉子还高。
“阿舒,没受伤吧。”她说话声音轻,听得叶以舒像顺了毛的猫,一下就软和了。
叶以舒低声道:“我都上山那么多次了,小心着呢。您别担心。”
“能不担心……”施蒲柳笑意落下。她洗着筷子,肩背习惯性地佝偻着。侧面看着薄薄的一片,瘦小得可怜。
她犹豫着还是再一次提议道:“家里也不是穷得吃不起饭,要不咱还是别……”
外面悄悄靠近的李四娘眼珠一转,故意重重地咳嗽一声。
“好了没有!舒哥儿不是饿了。”
施蒲柳被吓得肩膀一颤,飞快抢了叶以舒手中的碗拿走去堂屋。
灶屋剩叶以舒一个人,他盯着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眼色微沉。
外出收庄稼的叶家人陆续回来了,叶以舒刚踏出门槛,就见他小弟跟个黑兔子似的背着小背篓蹦蹦跳跳扑过来。
“哥~你回来了!”
叶以舒抬手,抵着小不点脑袋。摸了他额头一手的汗水后,他又倒回去洗了洗手。
豆苗被他哥的态度伤了心,委屈巴巴跟在他身后打转。
回到堂屋,其余的人都已经坐下来。
叶家人不少,叶家爷奶膝下两子两女。大儿是自己爹叶正坤,娶了娘施蒲柳。底下有他跟弟弟豆苗两个。
中间两个姑姑都已经出嫁。
大姑远嫁,已经多年不跟家里联系。小姑嫁镇上,也只是年节回来表表孝心。
幺儿叶正松,娶了同村老童生家的女儿,也就是小婶金兰。有个宝贝儿子叶金宝,现在才五岁,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叶家没分家,平常一顿饭九个人吃。
家里那一张小方桌挤不下,以前他奶都让他娘、他还有豆苗在灶屋吃的,美其名曰灶屋宽敞。
也就是叶以舒大了,凶名远播,再来能给老太太带来些吃肉的好处,这几年才能上桌吃。
今儿个小婶带儿子回娘家了,不在,倒勉强坐得松快些。
在桌边见了自己爹,皮肤晒得黝黑的高大汉子憨厚冲着他一笑,龇出一口白牙道:“阿舒回来了。”
叶以舒点头,道:“爹。”
各自落座,叶以舒身边挤着他小弟豆苗。
叶以舒被他挤得冒汗,抵着小孩的手往边上推了推。然后得了小孩一个伤心的眼神。
叶以舒视而不见。
正是农忙,桌上也有了点荤腥。不过也只一道炖鸡,鸡还是叶以舒前天上山打来的山鸡。
山鸡肉少,被他奶分做两半来做。前一半他没吃到,这一半炖了汤,汤里还放了快冒尖的菜叶子。
上首他爷叶开粮没动,他们就不能动。
叶以舒垂眸,心道:庙不大,架势大。
“吃吧。”叶开粮见自己儿孙低眉顺眼的模样满意了,抄起筷子夹了放在自己跟前的鸡肉。
紧接着,又一双筷子使来,三两下夹走了鸡腿、鸡胸脯、鸡翅……
叶以舒顺着筷子看去,就见他小叔饭碗上鸡肉冒尖。
他目光一闪,手在桌下戳了戳自家小弟。豆苗看他一眼,顿时撑起身子快速扫荡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