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以舒懒懒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缓缓点头。
宋枕锦出门去,叶以舒在桌案边愣了一会儿,听到那四面八方环绕着他的呼噜声脑仁疼。
他待不住,起身出去。
宋枕锦给锅里添完水正在灶前烧火。
他腿边趴着阿黄,阿黄蜷缩起来像一块金黄的大面包,脑袋搭在他的鞋面上睡觉。
听到动静,阿黄耳朵抖了抖,眼皮都没睁一下,尾巴敷衍地摇动着。
宋枕锦坐如松柏,手拿着火钳。
火光映着冷白的脸,眼里却带着星火般望过来。
叶以舒道:“要不你还是写一张和离书放我回家算了。”
“睡觉是天大的事儿,不睡好人容易老不说,身体也会变差。你个当大夫的,肯定知道得比我多。”
宋枕锦睫毛颤动两下,冷不丁问:“昨晚睡得好吗?”
叶以舒一想起那感觉,头皮都舒服得发麻。
但嘴上却道:“尚可吧。”
宋枕锦轻笑一声,又转过头去递柴火。
叶以舒坐在凳子上,又往他那边挪了挪,直到脚抵住阿黄的屁股。他问:“所以呢,你同不同意?”
宋枕锦望着灶孔里的熊熊火光,声音有些轻,他道:“之前不是说好了。”
叶以舒轻哼一声,道:“我告诉你,到时候你自己栽了可别怪我现在没提醒你。”
“栽什么?栽葱还是栽菜。”宋枕锦转头看过来。
叶以舒磨了磨牙。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问题。一大锅热水烧好了,叶以舒赶紧打水洗澡,洗完后往卧房里已经放好的炭盆前一坐。
头发烤得差不多,宋大夫一身潮湿过来。
长发散开,冷白的皮透着微红,泛着水汽。出浴美人,秀色可餐,没有不看的道。
叶以舒以欣赏的目光盯着。
直把人看得耳根发红,才心满意足地起身,让开炭盆前的位置。
“我睡了。”说着,他翻身上床。趁着现在隔壁又没打呼噜了他要赶紧睡着。
宋枕锦欲言又止,最后咽下了口中的话。
他垂眸盯着眼前的猩红炭火,跟树桩子一样愣坐了许久。
叶以舒迷迷糊糊快睡着时,隔壁就跟他作对似的,猛地一阵呼噜。
惊得他直接翻身坐起,朦胧着一双眼睛警惕四周。
意识到还在宋家,他仰头往后一倒,手臂搭在眼皮上脑中放空。
要不,他留张纸条偷偷回去?
叶以舒被子一掀,窸窸窣窣摸到衣服正要往身上穿。突然见床下坐起来的身影,吓得他眼皮一跳,差点就抬腿蹬了过去。
“睡不着?”
“比不得宋大夫。”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很轻,挠了挠耳朵就散了。叶以舒有些烦躁地揪了一把挂在身前的头发,道:“我……”
“要不睡这儿?”宋枕锦往旁边让了让,黑暗中只看得见他大致的轮廓。
叶以舒盯着他让出来的半边床,声音带着没睡着的郁气,阴沉沉道:“我怕你清白不保。”
“我无事,哥儿的清白……”
宋枕锦手猛然一滞,抬头望着坐在床上的叶以舒。
是啊,他在做什么。
宋枕锦的心脏砰砰直跳,声音震耳。他下意识就怕哥儿听见一般,捂着胸口,半晌没缓过神。
叶以舒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说了,打了个呵欠兜头往脑袋上一罩。腿在床脚划了划,勾过自己的包袱,摸了一件棉衣。
手顺着摸了摸,找到破口后手指勾了勾,摸出一团棉花,然后一左一右将耳朵塞住。
再把包袱踢回去,叶以舒蒙着被子继续睡。
可苦了宋大夫,自小到大头一次失眠。
宋枕锦睁着眼睛望着床那边,被子鼓起一团,哥儿的呼吸声被隔壁的呼噜声压得听不见。
宋枕锦看得眼睛发酸,唇绷直成一条线,良久才慢慢收回视线。
他越矩了。
很早之前……他就越矩了。
心跳声震耳欲聋,宋枕锦脑中却是清明万分。
他抛开那些所有做过的事情,想一想,便知其中根源。
他心悦阿舒。
如此,便一切所作所为都能串联起来。
他心中如巨浪掀天,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冷漠在他心中说,本该如此。
早该如此。
宋枕锦身体绷得如石板硬,他克制着所有外泄的情绪。知道身体发酸了,心跳稍缓了,才忽然吐出一口浊气。
他失了所有力气,如一滩泥散在被子里。
身体不受他控制一般地轻颤,指节因刚刚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脑中思绪发散,回忆如河水倾泄。
他八岁被送到师父那里,十岁从家破人亡的混沌中清醒。跟随师父在镇上学医学到十五岁,师父无可教,又要送他去县里。
因他爹荒唐,师父被求着收自己为徒时要求他爹不能跟他见面,所以他此前从未回过家。
只要离开镇上的那几日,他师父允了他回上竹村看看家中情况。
那一日,他在宋家找寻不得。
问村人说他爹酗酒之后四处乱躺,经常不是在这家的草垛,就是躺在路边。
宋枕锦那会儿十五的年纪,少年老成。
找完了整个村子甚至寻到山里去,随后就遇到了坐在洞里的叶以舒。
那会儿阿舒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当他从洞口往下望去时,最深刻的就是那双一股小狼一样,充斥着倔劲儿与狠意的眼睛。
宋枕锦犹记得小阿舒第一句话是:“小孩,帮个忙拉我上去。”
他比自己还小,却叫他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