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渡港(63)
晏宁忽然想起连漪。
这几年,她和连漪的联系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她去香港后,连漪只会不定期地向她银行账户里汇一笔钱,附上只言片语,然后消失。
几个月前,晏宁无意间在社交平台上发现了她的账号,连漪更新的很频繁,她借此可以得知连漪的近况。
上个月她应该在南法。
晏宁点开那个她不常用的社交软件,头像昵称都是平台默认的,关注列表里只有连漪一个人。
一段时间没看,连漪更新了好几条动态,最新的一条是新加坡滨海湾的跨年烟火,水面上金光闪闪。九张照片里有六张都是自拍,连漪很漂亮,一种看不出年龄的漂亮,四十几岁了,保养得当,眼角连鱼尾纹都没有,一双桃花眼,双眼皮狭长。
晏宁一张张划过去,最后一张,一个明显很年轻的白人男子吻上她侧颊。
她又往前翻了翻,确定这个男人和前几个月在南法时的那个不是同一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父亲有新的家庭,她母亲不停交新男友,她也正为了未来跋山涉水。
这或许就是他们仨最好的安排。
收起手机,又坐了一会儿,等到十点钟,晏宁慢吞吞回去。
深夜冷得刺骨,北风卷起碎雪,在路灯下闪着一点稀碎的光,让人想到寺庙里的香火燃成灰,被风吹散。
晏宁脸都被吹木了,回去时耳朵冻的有点痛。
张妤和晏山正在客厅看电视,声音调的很小,次卧的门关着。
晏宁一言不发地在玄关处换鞋。
“心情不好啊?”张妤忽然问。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晏宁怔愣片刻,答:“没有。”
“那冷着张脸给谁看呢?”
晏宁双手搓搓脸蛋,站在玄关处,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晏山出声打圆场,干笑了两声,对妻子说:“哎,你别这样。”
张妤“嚯”地站起来,怒色重重;“我怎么样了?晏山你说清楚,我怎么了?你当初离婚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孩子归你前妻管,你付抚养费到她十八岁。那些年你月月给你前妻打钱,我有说过什么吗?”
她伸出根手指指着晏宁:“现在她这么大了,你前妻又把她丢给你,我们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好好的,她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她口中的“抚养费”,其实每个月也不过几百块。
对着那根颤抖的手指,晏宁百无聊赖地想,她是这个家的不速之客。
晏宁在*江南女孩里,算是长得高的那一拨,一米六八。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得太高了,高到没什么能把她挡起来,高到无法忽略。
晏山讪讪道:“她只是来住一个寒假,她妈妈不在国内……”
“你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晏山我告诉你,就这一个假期。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该履行的义务早就履行完了!少多管闲事!”张妤一摆手,扭头回卧室了。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甩上。
晏山看看紧闭的门,又看看晏宁,眉心紧簇,叼了支烟点上,也跟着回了卧室。
玄关处摆着一盆仙人掌,有点蔫了,苍绿色,浑身的白刺,晏宁后退时,胳膊不小心扫到。刺竟是硬的,在皮肤上扎出几个小红点。
晏宁摸了摸,始终一言不发,回到小房间里。
晏山对她没什么感情,她也知道的,毕竟从她十几岁开始,他就去做别人的爸爸了。豪豪还在张妤肚子里的时候,他就跟连漪闹离婚。
这几年为数不多的联系,还是她准备去香港读书时。他大力反对。
又何必闹这一出给她看呢。她现在在香港读书,总归也花不到他的钱,他没必要担心。
晏宁又开始后悔,应该待在香港的。
之后的几天,除了吃饭上厕所,晏宁都避免离开这间房。
小房间的隔音一般,有一天晚上,晏宁听见张妤和晏山说话。
那晚以后,张妤对晏宁没什么好脸色,却也没再为难她。他们夫妻俩倒是又和好如初。
张妤说:“今天我去学校接豪豪,他们老师说最近班里得流感的特别多。晚上吃完饭,你去药店拿点抗病毒的药备着,快到期末了,别再生病了,耽误考试。”
晏山满口应着:“好,好。上次你感冒的时候吃的那个就很管用,我一会儿再去多买两盒。”
“晚上我用虫草花和苹果煮点汤给豪豪喝,提高免疫力的。”
晏山嘿嘿地笑:“辛苦你了。”
张妤“哼”了一声:“你能想到什么,还不是得靠我?”
晏宁当天不太舒服,晚上没吃东西就睡了。半夜,她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困的迷迷糊糊的,听了一会儿,豪豪烧到三十九度,晏山和张妤正打算带他去医院。
“多穿一点!外面冷。”晏山说。
“哎呀,发烧不能捂着。别裹这么厚。”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
晏宁口渴,她其实不想现在出去,但等了一会儿,两个人还没走,外面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一咬牙,脑子晕乎乎的,趁着这股劲推开门,像是对这些天所受的难堪的无声反抗。
只见张妤抱着豪豪,晏山正把手上的小被子扔到一边,匆匆忙忙地换鞋,百忙之中还抽时间,抬头瞥了她一眼。
张妤催他:“你快点儿啊!”
“马上马上。”
晏山换上鞋走了,并没注意到晏宁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随着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室内重归平静。晏宁去厨房找了个纸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