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342)+番外
想要伸手勒住一次次抽打下的皮带,想要张开双臂将半趴在地上根本撑不起身体的年轻人护在身后,想要赶紧把他扶起来,再小心翼翼地夹着碘伏帮他处理好所有破损的伤处。
“我想好好带他的,想培养他,想让他更出色,可我觉得我其实一直都在生病。”
心理咨询的房间,他第一次在无限的痛苦里,缓缓撕扯开自己纠缠在血肉里的感知和回忆。
“有的时候,我会变成我的父亲,我把我的学生当成了当时的我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该怎么去做一个老师,一个师父。”
“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我既然从这样方式里走到现在,那就说明严厉的确是有用的,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在报复......”
“是我的错,我没办法走出来,我没办法控制,没办法去做一个老师。”
他看到自己闭着眼在回忆,他记得当时在回忆的,都是陆洋一次次被自己批评训斥,被自己教训的画面,年轻的医生隐忍又恭敬,他知道,陆洋除了最后的那一次,其实从来没有过怨言。
小孩子一次次承受着自己的戒尺藤条,在痛楚下一次次说着道歉和保证的话,红着眼眶可又不肯落泪,不愿意表现得脆弱。
“我可以接受主任过去的方式,也愿意像之前一样再跟着主任学习一年。”
是陆洋在回到老家的那次“飞刀”时说过的话。
作为医生,每一个决策,每一次操作都牵系着患者的生命与健康,我可以接受老师严厉的方式,可是......
可是......
后面的话语听不到了,眼前又是一片恍惚刺眼的白,像是冬日走在茫茫雪地里。
“远琛,远琛,远琛?”
呼唤声从远处渐渐靠近,林远琛从环环扣套在一起的层层梦境里,猛地坠落,从无尽的失重感中惊醒着坐起来,喘着粗气,心跳激烈得像是要从嗓子里直接跳出来一般,脸上刺痒,一身都是冷汗。
这里是医院的科室主任办公室,旁边是刚刚叫醒自己的颜瑶。
“师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稳。
“你还好吗?做噩梦了?”颜瑶担忧地问着,她刚从手术上下来,很快还要过去发热那边帮着看两个片子,脸上也有几分疲劳的神色。
“睡瘫了。”
俗称,鬼压床。
林远琛看了看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夜色,自己午睡竟然睡了这么久,身体最近的确是负荷运转太久了,身体素质都不是很好了。
“唉,你也要对自己的身体上上心,受过伤也不年轻了,你以为还像在实验室的时候,你跟程澄两天都可以不睡觉的,”颜瑶半责怪地担忧道,“对了,我听副院说,后面你也申请了安排要过去?”
“是,”林远琛点头,双脚也放到地上,还是有点头重脚轻,“主要是现在前面非常缺成熟的ecmo医生,这东西哪里是普通人用得起的,一般医院很多连见都没见过,我会组装懂做手术,也有处理相关并发症的经验,后续应该是会去的。”
“远琛......”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林远琛笑着说道,抽了几张面巾纸将额头上的汗擦了擦。
“他们现在应该进去重症了吧。”
“进去了,程澄说只能算是个简易ICU,是临时搭的,供氧也需要扩容改建,还是挺艰难的。”
“你跟程澄通电话了?”
“嗯,他没说太多,说他可怜死了,抽烟都不敢抽。”
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林远琛也知道程澄的性子,如果还行,那他可能更多地还是会聊现场的各种情况。现在对着颜瑶会讲这种玩笑话,说明的确是非常疲惫了。
眉头也忍不住紧蹙了几分。
颜瑶看了看时间,准备起身过去楼下,路过林远琛躺的沙发边时,从地上捡起了一封信。
“你的吗?”
林远琛连忙接过,估计是从自己一直穿着的大衣外套内兜里掉出来的。
“给父母和老师?谁的?你的?”
颜瑶无意地一瞥看到了信件封面上的几个字,随口便问道。林远琛摇了摇头,但也没打算说明,颜瑶便也不多问了。
想想也大概能猜到是谁的。
等人走了以后,林远琛才再次将那封信拿出来。
因为这封信上虽然写着给自己,但也写着给父母,所以他一直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开,现在在片刻的迟疑后,他还是忍不住选择将信纸抽了出来。
这一封信,要比上一封信长得多。
如果真要说起来,其实更像是一封“遗书”。
想到这两个字,林远琛不由自主地铁青了几分脸色,但还是尽力地压下心中的情绪,平和地阅读着信上的文字。
这封信的字体要比上一封随意一些,少了几分郑重,但也更多了几许小年轻有些别扭又带着亲近真挚的感情。前面大段是对父母的感谢和歉意,话语说得非常含蓄,后续寥寥几句,小孩子也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存款情况。
臭小子,还把自己给的零花钱和导师津贴攒了下来,真行啊。
林远琛无奈地笑了笑。
平日里看着经常跟关珩他们几个小年轻吃吃喝喝的,对手下的小住院医和一起值班的护士也都挺大方,倒没看出来是个能攒钱的。
可是下一段映入眼帘的文字,却在一瞬间让林远琛怔愣住了。
年近不惑,他已经很少这样无法克制地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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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是我医学道路上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