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353)+番外
“来来来,这个接上,快快。”
“管子管子!不要压管!小心一点!”
“来来来,仪器先接,仪器先接!”
无论是做了多少次,在这种时候还是非常容易就紧张了起来,陆洋能感受到一层一层的汗水从自己的后背上渗出来,又热,又冷。
“没事啊,没事啊,阿姐,放松一点,我们马上帮你抬过来就好了啊。”
转出医院负责跟车过来的医生一边紧张地指挥着,一边还抽出空安慰着在昏迷中意识偶尔清醒的患者。
“出来没有,监测出来没有!赶紧看一下!”
“出来了出来了,心率血压出来了,出来了。”
“来来赶紧吸痰,吸痰。”
很多时候,在医疗纪录片里,在影视剧里,这样的画面都是配着急促的紧张的背景音乐,层层递进,鼓点逐渐加快,人声画面都渐渐被音乐淹没,直到戛然而止,直到观众情绪的紧绷被推到顶点。
而在现实这样的场景,极致的紧张都是无声的,动魄惊心分秒必争的残酷往往要沉默得多,压力和恐惧就像是生生堵在喉咙耳道的棉花,话语简短急切,手上几乎是凭着日积月累训练出来的本能在操作。
指端冰冷,内心空白,精神高度集中,头脑迅速运转,所有个人感受都被稀释蒸发,他的感知迟钝,只有分析和专业反应区域在工作。
“肾上腺素先配两支。”
“血气针,血气针。”
“针打进去了没有?挂上了没有?”
在情况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陆洋在抢救的间隙看了一眼床上病人的面容。
的确模糊。
苍白,病态,消瘦得凹陷的面颊,凌乱的头发,被气管插管装置遮挡覆盖的五官,是病痛最真实最残忍的痕迹。
“辛苦了,刘教授,辛苦辛苦,一路送过来。”
“还好,还可以,这个病人的情况还不是很糟糕,一路上情况还算稳定,”负责转运病人的组长也是上海医疗队的成员,刘教授是隔壁985高校附属医院重症医学科的主任医师,也是程澄的熟人,“本来昨天之前都还稳定的,昨天半夜里突然不好了,紧急插管,唉,这汪倩还是本地医院的护士,是咱们的同行。”
程澄叹了口气,两个人正站在医院的通道出口,趁着这点空档聊上两句,“我知道。”
“你们这里的年轻人还挺可以的,手上的活儿不错啊,”刘教授见他眼里语气里都很沉重,想要说点轻松的话题,便随便提了一句,“就那个衣服上写着小陆的那个。”
“噢,陆洋,我学生,其实远琛的学生。”
“远琛的?是不是就那个...那个?”
“对对对,就是专硕能做夹层的那个,啧,”程澄皱眉,但也不像是真的不耐烦的样子,“颜瑶到底出去吹给多少人听了,真是的。”
“你少赖人家,我又不是听她说的,老苏跟我讲的。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快点回去脱衣服,快闷死我了。”
“行,你注意安全,我们等会儿会开个会好好谈论一下这个病例的。”
“ok,保重,回见啊。”
救护车开回来,停到了通道门口,将刚才护送着病人转运的所有医护人员接上了车。
陆洋在交班之后,已经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了。他在淋浴间草草洗了个澡,头发都还没干透,换了一身洗手衣,裹着羽绒服,就干坐在这里一直盯着危重病房监控的屏幕和体征监测不断变动的数值。
手机一阵阵的亮起屏幕,但他按了静音,自己都没有察觉,很快就是病例会议,他站起来收起所有资料,前往会议室。
“新转来的12床,女性,49岁,无高血压糖尿病史,身体看了一下还算健康的,没有什么基础疾病,前两天一直都是在吸氧,戴氧气面罩,也一直在做支持治疗,昨天半夜里突然恶化,情况一下子变得很糟糕。”
就像之前很多个突然离世的病例一样,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病程,陆洋看着巨大的显示屏幕,脸上沉郁,双眸黯淡。
他在傍晚的时候用医院统一配发的手机,拨通了吴乐的电话。
“...喂?您好,是医院吗?”
女生的声音很急,应该是等待了很久。
“吴乐,我是陆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陆洋听到她发着颤的嗓音,一时也忍不住捏了捏自己胀痛着的眉间,“我现在是你母亲的管床医生,有什么情况以后都由我跟你联系。”
“......好。”
吸了吸鼻子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压抑着哭声的努力挂上一点笑意的回答。
“我知道了,说起来还挺巧合的,其实这样,我也能放下点心,师兄这么厉害,”但说完可能也是因为职业的原因,知道这句话会带来的压力,吴乐马上又说道,“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只要,只要尽力就好了,师兄你不要觉得......”
“我明白,”这些话让对方说完太残忍了,陆洋打断了她的话语,“你妈妈现在还算稳定,之前送到的时候,血压有些波动现在好一点了,她主要是一个体内多处炎症,肺部的......”
“师兄。”
吴乐突然叫了他一声,然后就没有说话了,陆洋就这样耐心的等着,等着她的下文。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吴乐问出口。
“她会很难受,很痛苦吗?”
陆洋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她就像我们科室ICU里那些患者们一样,在好好休息。”
啜泣的声音很低,吴乐在全力地克制着,半晌才艰难地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