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不语(165)
“嗯,非常感谢您,钟医生。”夏初浅毫无迟疑地收下纸条对折妥善地进装口袋,对着两位长辈欠身告辞,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地址。
*
“叮咚——”
手汗让薄薄纸页湿到透明,等待开门的短短两分钟,时间彷如切割成千万个细帧碎片,播不到头。
门内的人警惕心挺高,他没开门,掀开圆圆的金属猫眼盖往外盯梢,红漆门成了一扇单面镜。
“钟医生。”
“……”
这落落大方的称呼,让钟渊一时间无话可说。
夏初浅太坦诚,不开门的话显得他像个坏人。
钟渊开了门,他没太感到意外,抱臂冷俊地倚靠门框,哈出的热气凝结成雾模糊了他的一张臭脸:“你俩,可真能折腾。”
两层的独栋海景别墅,坐落于棕榈树鳞次栉比的广袤西海岸。
海面宁静,枯枝凋零,连风都惺忪,万物冬眠,似要沉睡到天角边隅,守望海枯石烂。
冬日暖意寥寥的阳光铺洒在屋内的极简陈设,家具桌椅都包了厚厚的海绵条。
夏初浅通向二楼尽头的那间卧室,光拖长她窈窕之影,在台阶上斜斜弯折。
屋内有采暖,热度暖化她湿凉的手,夏初浅裹着棉服却全然忘记脱,米杏色上衣,浅灰色直筒裤,她背挺颈直,站在那扇封闭的门前,像活性丰腴的树芯。
“准备好了?”
“嗯。”
于是,门后,这间屋子被浓稠的暗色膨满填充,胀得把试图入侵的人逼退出去。
借着走廊的光线,夏初浅瞪大眼睛看。
角落,那个缩着肩膀屈身的人,单薄好似一道影。
他枯影潦倒摇晃,好像执棍人神昏意乱演出的皮影戏,听力在暗室里异常敏锐,吱呀窸窣的划擦音挠她的耳道痒得难受。
“小染……”
泪意冉冉,夏初浅就要冲上去抱住秋末染,却被钟渊制止,他手搭在开关上,难掩忧虑:“我先开灯,你看看再采取行动比较明智。”
乍亮的瞬间,夏初浅被拖进万丈深渊。
第63章 封闭 北京时间,下午三点了。
三面墙原体是白色的, 可被密密匝匝的凌杂线条骫骳地挤占到所剩无隙。
寥若晨星的白,像鱼儿在漫海漂浮的石油夹缝中寻到一指净水,探出鱼唇骇目残喘。
墙上, 黢黑的涂鸦冲挤眼球。
图案圜旋盘亘,粗细不一,好似癫狂的蛇追咬自己的尾巴自打成结,锋利的毒牙深嵌皮肉,绿目幽荧,剧烈蠕动着自我绞肉成泥……
——是迷宫。
房间的全貌一览无余,夏初浅汗毛竖立。
而那窄仄角落,秋末染面朝墙壁窈冥蹲着, 骨架支撑着一张枯薄的皮囊, 隔着衣料,他的脊骨根根分明, 右手青筋纵横, 攥一支黑色马克笔。
不知疲倦为何物, 他麻木地沉溺于画迷宫。
挥笔疯魔如刀劈, 如斧砍, 一截手臂滑出卫衣长袖, 盈盈一握皮包骨,淤青爬满惨白的皮肤,跟着他作画的动作,青色紫色黄褐色如妖冶鬼魅在皮上乱舞, 病态靡丽。
他旁若无人,置身世外。
重回封闭状态。
“……”
心口像被一柄重锤击中,夏初浅脚下不稳,向后趔趄, 后背抵着门才勉强不摔。
捂着嘴巴,她的抽泣漏出指缝:“小染……”
“你跟他讲什么,他都听不到。”
钟渊的心态已从最初的惊愕痛心转变为无奈,他蹙眉轻叹:“我大伯难道没跟你提起过?末染目前正长期处于解离障碍之中,他的意识被隔绝了起来,没反应,没时间概念,他可以整整四天不睡觉。”
“说了些……”
夏初浅心肺肝肠剧痛,她走刀刃似的蹒跚走近秋末染,小心翼翼探头去看他:“小染,我是浅浅。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还认得我吗?”
一张不敢认的脸。
他眸色灰寂,全然看不出半点清凌澄明的旧迹,光影在他塌陷的眼窝打下清晰的明暗交界。
眼眶发黑,薄唇青白,双颊病凹,右脸匍匐狰狞的刀疤,他形神俱毁,一击即碎成散沙。
想他。
想抱他。
想丢弃所有枷锁拥抱他。
“小染。”夏初浅颤抖的手揪住秋末染的衣袖,“小染,你看看我啊,我是浅浅。”
“奉劝,你最好不要接近他,那小子都瘦成骷髅了也不知道哪来的怪力。”眉心胀痛,钟渊抹下眼镜摁压,“被甩飞了,可别怪我没警告你。”
倒不是怕惊动他会给自己惹来皮肉之苦,她担心刺激到他脆弱的脑神经,于是,作罢撒手。
她失神看着秋末染艰难地扒墙站起修长的腿,细得快要撑不起躯干,曾在拳场随意做裸绞的健硕双腿,此时像极两根极易开裂的劣质一次性筷子。
无空落笔了,能够到的地方也都画满了,摇摇欲倒地,他踮脚尖拼命地向上够。
只剩墙顶那二三十厘米洁白如天堂,他坠身漆黑和混乱,怎么够都够不到。
看他的每一秒,都是命运这个刽子手对她心灵血淋淋的阉割与凌迟。
再充足的心理准备,也遭不住现实怼到她眼前的这残酷一幕,终于,夏初浅力不能支,腿一软瘫坐地上,掩面低泣:“怎么会这样……”
“说来话长。”钟渊提步上前,好心地拽了夏初浅一把,他捏一支激光笔,点状蓝光在满墙哀艳荒怪的画作上打圈,“你仔细看看这些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