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不语(169)
不该是一个棉花玩偶的重量。
记忆匣子忽然裂开一道罅隙,某段尘封的记忆呼啸而来,夏初浅错怔地拿起公仔捏它圆嘟嘟的肚子,松软的棉花之下,有硬邦邦的东西。
不止一个。
借着灯晕,她发现小狼公仔侧边的缝线被剪开了一小截,并拢两指,她伸进去掏……
掏出了一颗牛奶糖。
一颗又一颗,她默数着,一共掏出了五十颗牛奶糖,和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糖纸。
糖纸内侧小小的字清隽工整:【教会我,却不要我。谢谢你带给我的喜怒哀乐,我永远记得。】
糖纸外侧疙里疙瘩,黑色中性笔在油面纸上的字迹浅淡,一句话描了好几遍。
两个句子之间画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圆脸emoji,第二句话的句末则画了个笑脸表情。
那些年奖励给他的牛奶糖,他一颗没吃,唯一被顾乐支偷吃的那颗,他从垃圾桶里翻出了糖纸,时至他失智前,这些糖也以她随口提过的方式保留着。
哪怕牛奶糖早已过期。
再往底下翻找,夏初浅还翻出了那枚她手工制作送给他的银杏书签,光滑的冷
裱膜不知经过多少次的指腹温存,被磨得摸起来沙沙的。
还有,她在初遇那年的国庆节,送他的那个白色的小狗气球,气冒光了,他把卡通塑料皮折叠收好。
以及,那串刻有他姓名的幸运手链,崭新如初。
红色珠子水盈透亮,上面刻有金色的“秋”、“末”和“染”,夏初浅眷恋地用指腹挨个摩挲,直至微凉的珠子染上她的温热体温,她抻开手链,滑进左腕。
卖手串的老板娘那时说的话言犹在耳:“……你戴他的名字,他戴你的名字,锁定终身。”
“小染骗人。”夏初浅悄声自言自语,弯腰去看秋末染的睡颜,“还说永远记得我呢,你看,我今天站你面前你都看不到我,也认不得我。”
他鼻根挺拔,鼻尖精巧,轮廓在渐长的年岁里酿出深邃浅韵,长睫斜垂根根分明,瓷白的脸,那道刀疤如同肉色蜈蚣从眼尾纵横到颌骨。
白瓷裂了痕,可她一点不觉得丑。
他呼吸平顺,她的腰越来越弯,她屏息,又轻又快地吻了一下他的侧脸,疤的表面滑溜溜,凹凸不平,她细嫩绯唇浅啄,唇壁寻味他的皮温。
“你的手链我戴着就不会再摘了。
“快点醒来哦!你醒来了……”
“也亲亲我。”
*
下午,夏初浅补了个觉,一路舟车劳顿外加时差颠倒,她没太休息好,一觉醒来,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她匆匆走出房间去秋末染的卧室查看。
他还是老样子,默默拿墙壁当画板涂鸦诡谲的线条,看护负责盯着,看到她来对她点了下头。
“小染,你什么时候醒的呀?”
“……”
等了片刻,看护回答夏初浅:“他三点多醒的,醒之后就一直在画画。”
“嗯,我知道了,你辛苦啦。”
夏初浅恋恋不舍地下到了一楼,厨房的菜台上放着两个红色的塑料袋,印有中文“熊猫超市”,她取出瓶瓶罐罐的调料、食材和一把木签子。
睡前她写了一张清单,她拜托钟渊采购的东西,钟渊去中超都买回来了。
架一口煮锅在电磁炉上,夏初浅一边看手机,一边按照清单备料。
她问串串店的阿姨要了熬制汤底所用到的食料,每家馆子都有独家秘方,阿姨不可能把配比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便凭舌头自己琢磨。
初中就是做饭的一把好手了,夏初浅颇有烹饪天赋。
筷子头沾点汤汁品咂着,这道滋味缺一点就加一点,那道滋味冗一点就想办法中和一下,不对味,就起锅重来,味道逐渐无限接近于串串店的汤头。
“好了。”
汤底大功告成,夏初浅把腌好的牛肉鱼肉切片穿串,豆腐、魔芋结、贡菜等食材洗净切好,同样用木签穿起,放汤里煮,电磁炉的挡位调至大火。
醇厚的鲜香笼罩厨房,香气飘逸让嗅觉流连忘返,真材实料满满的一锅,足够家里的几人吃了,夏初浅拿盘子盛出一把,有菜有肉,端去二楼秋末染的卧室。
“我做了晚饭,你快去吃饭吧。”夏初浅把盘子放床头柜,对着看护勾勾唇,“我来陪他。”
秋末染坐在地板上面向墙壁岿然不动,羽睫微垂,空冷出尘,长腿在踝关节处交叠盘起,细瘦的手指抻在胯骨两侧,指头上缠着的绷带有点松垮。
卫衣装着他的身骨,却尤为空荡,适合他这个身高的尺码于他而言显得太大。
满墙的黑色线条光怪陆离,他眼神绘了层墨,和它们做只有彼此的心电交流。
他不具任何喜悲,枯坐至明与晦的交汇时分,可那肉身和精神干涸枯竭叫嚣着的无止尽的孤独,浓缩在他周身,拉扯得夏初浅心里渗血泛疼。
“小染,开饭啦。”
夏初浅也盘腿坐,扭身端盘子搁地上,举起一串牛肉,拉琴弦似的在秋末染的鼻孔底下抽来拉去:“你闻,香吗?是不是我们一起吃过的那家串串店的味道?”
“……”
“有没有想起来呢?那是我们一起去过的餐馆,那天,你帮我刷墙还过敏了,摁着我在床上咬我。”
他鼻翼细微地翕动:“……”
“不仅闻着像,吃起来也像呢,你尝。”夏初浅用肉块轻碰秋末染的嘴唇,他唇上顿时泛起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