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不语(49)
直到刘世培出现,花了好长时间和他建立信任与依赖,才将他从医院接走,搬进了如今的半山别墅。
从那以后,秋末染乖巧懂事、不提要求、不再说话、不再踏出家门,困囿于自己的小小星球,恐慌宇宙。
圈地为牢,就不会再犯错了。
就不会再害人。
*
天边堆起层层叠叠的红霞,红艳欲滴,塑料棚让景色失真,犹如血漫天穹。
秋末染的叙述并不流畅,更谈不上生动和代入感,却在夏初浅心底掀起滔天骇浪。
这就是那个连刘世培都不得而知的秘密。
沉痛的过往把聆听者都压得无力喘息,夏初浅不可置信地紧紧捂住嘴,二十度的温室竟让她从头冷到脚,问:“那……小染,这里就是……”
声音从指缝中钻出,像极了呜咽。
少年沉静的眼眸环顾四周,轻声道:“一模,一样,但搬家,所以,不是,这,里。”
花草土壤、藤条秋千、地面的鹅卵石,连位置摆放,都原原本本复刻当年。
蕾丝金露花过了花期,不凑近闻不到奶油巧克力味,他低头看脚边,窒息身亡的莒藜还躺在这儿,眼球凸出,身体僵直,活像干涸而死的鱼。
一如当年。
记忆力太强大,让痛苦根深蒂固。
“小染……”夏初浅不住哽咽,“你爸爸,为什么……”
他摇摇头:“不知道。”
似角色置换,秋末染平静如常,像在谈及别人的事,倒是她情绪激荡,一双手紧攥
衣摆,指尖麻木冰凉,大口呼吸仍抵消不了心脏传来的锐痛。
她心疼他幼年昏暗无光,心疼他生长在阴冷裂缝中还能守住内心的纯洁无暇。
少年扭头看她,大手覆上她的发顶施以安慰。
第一次把伤口揭开给人看,没想象中痛不可忍,也许因为面对的是她,还得来一丝释怀。
待心绪安定下来,夏初浅哑着嗓子问:“小染,你觉得你妈妈的死,你有错吗?”
没有迟疑,秋末染点点头。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自责,你不是罪人,你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让秋先生下此毒手,但是我知道,只要他有杀心,这一天终将到来。”
“不是那天,就是日后的某一天,和你在不在场无关,和你吃不吃牛奶糖更无关。悲剧是秋先生直接造成的,他自己也清楚,所以,他把痛苦转嫁给你。”
人在极端绝望时,大脑会生成自我保护机制,或失忆遗忘,或美化捏造。
再或是像秋许明一样,把祸事推卸给他人,以寻求一丝可笑又可悲的聊以(自)慰。
夏初浅相信,秋许明至今都无法接受弑妻的事实。
一比一还原的这个小花园,是他给秋末染的精神鞭打,同时,也是他给自己筑造的监牢。
年复一年困在有如塑料袋套头般窒息的回忆里,是他给自己的极刑。
“小染,没有人有资格扼杀你的存在、贬低你的价值,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他有权利决定生不生你,可你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你更不该被指责。”
夏初浅揉酸胀的红眼眶,翘一抹温婉的笑:“也请你相信自己是美好的、是值得被爱、被温柔以待的。就我自己的感受,认识你真的很奇妙、很荣幸。”
她回摸他深棕色的碎发,笑容温煦:“我不骗你。”
她的体香一枝独秀,捎带着她手心的温热流淌进他的身体,他闭眼尽情感受。
感受这道能驱散所有阴暗面的光。
“有人说,记忆不能被消除,但能被覆盖。”夏初浅遥望夕阳,太阳已被山头遮去大半,她柔声道,“人类的大脑很神奇,新鲜强烈的记忆冲掉那些旧的、无足轻重的记忆。”
“痛苦、悲伤是强烈的,是种在脑子里顽固的坏种子,那我们用更刻骨铭心的美好去对抗它。在同一块土地上,种下顽强的好种子,一颗或好几颗,让其占领所有养分,茁壮成长,坏种子终会枯萎。”
她轻缓摇荡秋千,转头,眸光流转:“小染,我们在这里创造美好的新记忆。以后,当你看到这个小花园,哪怕第一时间想起的还是曾经的伤痛,但伤痛过后,还有让你一想起来就愉悦发笑的点滴。”
听闻,少年缓缓睁眼,问:“怎么,创造?
夏初浅脑筋转转,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歪头笑:“看你咯,做你觉得幸福开心的事……”
刚落的话音,消融在少年突如其来贴近的脸。
烟灰蓝色毛衣和清新的气息压过来,像碧天对她低吻。
他的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左脸颊,微微如雁过无痕。
秋末染神色毫无邪念,目光在夏初浅脸上流连:“幸福,开心,的,事。”
夏初浅瞳孔骤然放大:“……”
笑容僵在嘴边,对他身世的疼惜与震撼被这一吻暂封,沸腾的血液疾速上涌到大脑,她脸颊连带着耳根和脖子喷红!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这小孩到底要怎样啊!
拥抱、背后抱、搂腰、捂脸、碰额头都不可以做,那么亲吻这种暧昧气息爆棚的动作更使不得了。
然而少年不懂变通,语带期待地问:“可以,吗?”
他只想再试出一个她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