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阁里(163)
……
迈向天台的步子格外沉重,关上的房门内似乎还久久回荡着陆淑贞声声泣血的控诉。
“只是因为我是女的,他是男的,我生下来就要给他铺路吗?”
“只是因为我是姐姐,他是弟弟,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可以上学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呢?”
“我们都是你从别人家抱回来的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厚此薄彼啊?”
每一个问句后面,都带上了一声哽咽的“妈”。
陆铮的脚步在漆黑的楼道里徘徊,她终于知道,陆文康那遗传病史的冠心病从何而来。
但陆铮不想去深究了,因为这一切都与现在的她无关。
那……陆淑贞不愿意拿钱救陆文康,又和她有关吗?
陆铮不知道。
她突然有些怨恨,这可恶的原生家庭赋予了她最敏锐的感知力。
她仿佛能够从陆淑贞字字泣血的控诉中,看见她的过去——
那个因为想吃一口白米粥,而被母亲责骂的女孩儿。
那个因为要让弟弟上学,不得不辍学帮忙家务的少女。
那个因为在母亲长此以往的偏心中,愈发怨恨的女人。
她的一生笼罩在了“重男轻女”的四个字下,逃也逃不脱,恨也恨不起来。
陆淑贞错了吗?
错了,她将自己无处安放的怨恨转移到了同样可怜的弟媳身上。
她的见识与经历,让她无法跳脱出思维的怪圈,她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
可造成这一切的王桂帆……又是这悲剧真正的罪魁祸首吗?
她……是吗?
算了,总会有办法的。
陆铮带着这样的心态,推开了天台的大门。
五月的沂宁市已经进入了高温,哪怕是现在这样的夜晚,也依旧灼人。
天台年久失修,明明陈设都与新年时看到的相似,但陆铮就是莫名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破败、荒芜的。
她找到了除夕夜躺着的那把木椅,走了过去。
当摇椅的晃动重新带动陆铮的脚尖,陆铮恍惚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如墨泼般的天幕,黑得深邃,除了目光中夜幕与地面相交处被灯光照亮,其余皆是虚无。
陆铮静静地坐着,但当她真的处在相对安静的环境当中,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思根本无法完全静下来。
她的脑海中不断地闪过在医院的画面——陆文康的丑恶嘴脸,和晏霞的委曲求全。
思绪就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几经辗转,带来的是无解的答案。
陆淑贞哭泣着,嚎啕大哭地抓住年老的母亲,声声控诉的是这几十年来的不公。
而干瘦年迈的老母亲,却根本听不懂女儿的哭泣,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反问,“你会拿钱救他的对不对?”她的“委曲求全”,换来的是女儿的绝望——
“我不会拿钱救他的,他有钱他就去治,没钱就去等死吧。反正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不是我的亲妈。”
而现在,这只蝴蝶的飞舞开始变得吃力,陆铮觉得蝴蝶的翅膀好像受伤了。
微不足道的蝴蝶,在这残酷的大自然,努力地忽闪着自己的翅膀,只是想要飞起来,想要活下去。
一丝异样的感觉窜上了陆铮的心头,就在她愣神的时候,街对面不合时宜地响起了烟火绽放的声音。
大夏天的,放烟花?
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里,放烟花,陆铮怎么也没想到是什么原因。
但那一道又一道亮眼的光束,正从街对面的小区内快速升空,划破漫漫长夜。
陆铮呆呆地看着那光束再次在夜空中汇成光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希望像在除夕夜一般,再次抓住它。
光点确实成功地落入了陆铮的掌心,而就在下一秒,光点在夜空中炸开了。
四散的光点,如当初一般从陆铮的掌间流逝,短暂地点缀了夜空。
绚烂转瞬即逝,烟火燃烧殆尽。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铮缓缓地收回自己高举着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臂,摊开掌心,什么都没有。
泪水无意间溢满了眼眶,滚烫的热泪与灼热的空气交融,陆铮呆呆地望着一无所有的掌心,自顾自地呢喃道,“什么嘛……我还以为自己抓住了呢……”……
回程的候机室内,陆铮与朗陈南并肩坐着。
陆铮顶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发着呆。
朗陈南那一天莫名出现在医院的情况,直到此刻踏上了回嘉海市的旅程,陆铮才有所察觉——
她隐约记得朗陈南说过,他不回沂宁市。
陆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声道,“陈南哥,你怎么来沂宁市了?”
对于朗陈南来沂宁市的理由,说没有察觉,陆铮是在撒谎。
朗陈南沉默了片刻,“来看我父亲。”
闻言,陆铮困惑地抬头。
朗陈南侧着身子,目光深邃地望着与候机大厅只有玻璃之隔的停机坪。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陆铮的目光,睫毛在日光的沐浴下微微颤动。
这一年间,陆铮从未听朗陈南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他展现在赵赫、展现在陆铮面前的样子,虽说也有幽默风趣的一面,但大部分时间,他才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噢……”
但既然朗陈南都这么说了,陆铮也不想再多询问些什么。
比起莫名其妙来沂宁市,又莫名其妙在医院的长廊内找到陆铮,最后莫名其妙和自己一起登上回嘉海市飞机的朗陈南来说,有更需要让她烦心的事情。
“陆铮。”
就在陆铮以为两人会这样一路无言地踏上回程的时候,朗陈南喊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