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163)
“我朝亡矣!”
济善喝了一口肉汤,又问:“若是你也变成这样的东西呢?自然,没有那么可怖,不流血,也不是那般拖着头,断着胳膊的模样。就......还同你现在一个样子,只是更加齐心。”
石瑁睁大眼睛:“什么,什么意思?”
济善说:“他们也信奉仙人,另一个仙人。身心都在那位的控制之下,我也可以用那种手段来控制你们。”
他惊了:“另一个!”
“他们打起仗来的样子你看得清楚了,不会有逃兵,不会退缩,全城上下,皆听一人指令。这样的心齐的队伍,便是拆散了,放到城里过日子,也都是安分的,听着规矩生活,不会有作奸犯科,强权欺压。”
济善问他:“你觉得好不好?”
石瑁哆嗦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济善再问:“你想一想,是全天下只听一人,只按一个规矩来的好,还是从皇帝到百官,从百官到权贵豪强,最终又从富家到贫农的层层剥盘要好?以往单单是一个平南王,就能随意处置你们,拿你们的命来献祭,而这种献祭对于整个大昭而言,根本毫无用处,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一人的贪欲。”
”仅仅是一个王爷,为了满足自己,就能杀无辜百姓,更别提其他王公贵族,又白白耗费掉多少生民。”
“而假若你们都跟随于我,受我的掌控,那么除我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够决定你们的生死。没有皇帝,王爷,贵族,官员与富户,你们按人头分田,交一样的税,不会被趁机多征,不会因为一时歉收而家破人亡。你们不必做人家的奴隶,全天下的人都是同等的身份。不好么?”
石瑁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可是......没皇帝怎么行?!没官儿......”
他脑子里打结,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什么话。
济善看他脑子转不过来弯,也不说话了,把饭吃完,在天黑前与大部汇合,进了临时扎下的军帐。
对她而言,随便弄人进来就是兵,并不需要专门征兵,只要马是战马,有盔甲武器,那立即在当地就能拉出一支军队来。
对她如此,对另一个仙人来说也是如此。
石瑁一直到天黑才回过味来,他捏着一支蜡烛进了济善的帐,脸色煞白:“仙人,他们......都是么?”
他把军帐掀开了,露出身后连绵的临时营地来。
十分诡异的是,这片临时驻扎的营地既不生火,也不点灯,除却济善身侧几个帐里有灯之外,正片营地都是黑漆漆的寂静,只有马匹嘶鸣。
几千人的队伍,这么安静。
“是。”济善点头:“以后会有更多。如果现在他们不归我,日后便会落到其他仙人的手中。你想归我管,还是他们?”
石瑁说:“你们......这不对,你们,你们不是人,这不对......”
他颠三倒四的说不清楚话来,蜡烛的热油滴在手上,也仿佛感觉不出烫来。
济善的表情很柔和,声音也很平稳:“怎么?你害怕?不用怕,就同之前一样,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有仙人在,我们......我们不会死。”
石瑁说着笑了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济善拜了拜,捏着蜡烛走了。
第二日早晨,济善睁开眼走出军帐,看见石瑁吊死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济善茫然地走到他的尸体下,四处看了看。
他没有留下一句话,一封书信,分明原来那么想活,高声乞求着仙人救他,可是转瞬间就自尽身亡。
为什么?
因为昨日自己问他那些话?
还是两千不做声的骑兵把他吓着了?他们又怎么会有另一个仙人的傀儡恐怖?
济善举目四望,她身边没有一个能够商讨说话的人。
其实从她苏醒开始身边就没有几个人,她是没办法理解那种一个人走在路上,会接连不断碰到熟人,不停聊天讲话的。也不明白那种见到故人旧友,就格外网开一面,心软开后门走快捷方式的。
人情世故这四个字,在济善这里就是天书。她既不理解,也不赞成,回望过去所见,私以为多少冤苦,都从这四个字里出来的。
最多最多,济善只能明白父母孩子,兄弟姐妹之间这种血缘关系,再加上一个夫妻就是顶天了——夫妻关系她也是很难想通的,两个陌生人,无缘无故地因为几张帖子,一场宴会锁定了,自此之后彼此相伴到老,互相扶持信任。怎么可能?
又见过许多夫妻相害,血亲相残,可见这种联系是根本不可靠的。
人为了获得同类的陪伴与帮助,为自己设立了层层关联——母、父子,兄弟姐妹,夫妻,直系血亲,旁支亲族,同姓宗族,同僚,同朝。
但没有一样能够一劳永逸,没有一样真正能够保障他们,相反,这些关系很可能反过来成为利刃,撬走一方的钱财甚至性命。
比起恐惧,石瑁的死更像是一种反抗,好像是在说:尤其变成那样,我宁愿死。
她简直无法理解为了维护这种关系而自尽。
好在她还能联系上陈相青,于是派出自己的信徒去问了,陈相青成日玩他那个鱼缸,折了一支细竹来拨动鱼群。
陈相青听完她的话,一言不发,看着水中的鱼群翻来滚去,半响说:“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不赞同,因为你是小平南王...他们都这么称呼你,他也不同样,他却只是一个曾经被当作人牲的奴仆。他为什么不同意?他为什么不想过这种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