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195)
济善意识到了,白影也意识到了,他因为绝望而狂叫。
是陈相瑀故意不让他查出来,因为对徐冶的仇恨是毫无必要的,只有他专心的恨济善,才能专心地投入与仙人相关的事中去。
现在他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了,可是那只不过是个傀儡,傀儡在善善的掌控之下,但其实善善也是个浑浑噩噩的暴戾胡涂虫——归根结底,徐冶在守门人的控制下。
或许客栈的血案是早有预谋,或许是临时起意,甚至有可能是看见他们这对兄妹之后的决定,但无论如何,在他们逃处客栈的那一刻,白影和白霜之后的人生就已经被那些藏在幕后的黑袍人画下了终点。
他还相信了他们,把妹妹送到他们手中去,还带着这颗头颅满城招摇撞骗。
他还嘲笑顾弦,但他与顾弦竟然是一样的,本来有可能一辈子都看不穿守门人们的诡计把戏。
白影将那些傀儡劈砍得血肉模糊,自己也被飞溅的血肉浸透,他剧烈喘息着大叫,叫喊的尾音又高高地挑上去,变成尖利的笑声。
白影放声狂笑,脸上全部是血。
躺在人群上的顾弦和远处的李尽意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被这无常的疯子惊呆了。
“即便如此,你也别想洗清自己.....”半响后,白影嘶笑着说:“你别想,你休想......”
“好。”
济善说:“我没打算洗清自己。”
白影笑着笑着表情在一瞬就垮了,他毫无征兆地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地对着济善的方向。
片刻后他忽然又坐了回去,摸索着找到了妹妹,继续把她放到自己的腿上,疏理她的头发。平静得好像自己从来没站起来过。
满城的人再度动了起来,他们打开城门,抓住顾弦,随手扯下布条来给她包扎,随后像运一块横木似的把顾弦抬起来往外运。
顾弦挣扎着想要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人就已经被抬着走远了。
李尽意也从高处下来,恋恋不舍地在济善的傀儡身边转了一圈,然而对着一个陌生人的脸,他实在无法哼唧出姐姐这两个字,于是在济善的沉默中跟着人群出了城。
白影的脸转过去对着人群离开的方向,他不说话了,不再喊叫也不哭泣。
“你动手吧。”白影平静道:“不知道仙人死了之后要不要和我们这些低贱的凡人一样下地狱?我可以等等你。”
济善说:“这里已经是地狱了。”
“是吗?原来地狱就是这样子,难怪活着觉得如同被火日夜灼烧,我还以为是我格外心胸狭隘呢。”
济善注视着他。
如果没有守门人的介入他不会拥有这么浓墨重彩的人生,顶多也是爹娘开的客栈里死了人,于是官府找上门来,死人的家属也找上门来。他和妹妹在大人身后探头探脑地看,客栈热闹一番以后继续开门做生意,只是有一间客房租出去得降点价,因为曾经死过人。
最多因为无意中惹到了大人物,客栈开不下去了,于是爹娘把客栈盘出去换点钱,带着他们兄妹去做其他的营生。
或者遇上乱兵,或者遇上饥荒,在颠沛流离中失去家人,也或许运气恰好地没有被任何意外伤害,每天窘迫而勉强地填饱日子,甚至于抓住乱世的机会,反而摇身一变,成了很有点身份的人。
济善觉得很可能是后者,白影是那种很会抓住机会的人。
而与他对峙数日的顾弦假若正常的长大,大概会是那种与长辈大吵一架,带着长枪离家出走的人。卯着一鼓劲想要给别人证明什么,从最南跑到最北,顶风沙冒大雨,不屑于规矩和名利,会吸引来很多人追随她。
只是再有本事的人在庞大的黑影笼罩下,抓住的也只是将他们引向死亡的诱饵。
济善也蹲了下来,她在遍地的狼藉中找到了一朵花,被踩的花瓣全部碎裂了,只剩下茎和芯。
她想起那些给自己送花的人。
济善把那碎掉的花放在白霜开裂的伤口上。就算尸体再度爬起来,也只是一个腐烂着行走的尸体。
济善回忆当年白霜的模样,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哭脸的小女孩。
这世上有很多女孩,有些像喜妹,有些像朗星珠,有些像顾弦,或者灿烂或者娇纵或者固执,也很多像白霜,怯弱的,静悄悄的,不被人记住的。
她被人所重视的时候,就是她被利用的时候。
她甚至连愤怒都表达不了。
“你也可以换一个愿望。”济善说。
“死而复生?”白影道:“你真的可以?我不相信,我不信。你办不到。”
济善说了几句话,白影先是面无表情,随后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似哭的笑脸来。
白影抱紧了自己的妹妹,很久之后,在死寂空荡的城池中,他轻声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顾弦被抬着走,仰面躺着昏昏欲睡起来,她怀疑自己要死了,硬掐着自己拼命想要清醒过来,但掐着掐着就习以为常,闭眼又要睡过去。
然后她在睡梦中被强烈地震了一下,顾弦先是睡过去,随机又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意识到那是一场爆炸。
她挣扎着清醒过来,只来得及看见不远处升腾的烟,与在爆炸中轰然倒塌的城池。
“为什么。”她无声地问:“为什么?”
李尽意跟着人群行走,他倒着走,看见爆炸之后才转过身来,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天际灰云浑浊,柳长年拄着自己的剑坐在土坟一旁,柳丫头默默地在刚掩上新土的坟头上放一朵才掐下来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