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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仙(206)

作者: 错金 阅读记录

一个死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死人。

平南王在那里等着他,陈相青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从未看见他对自己笑得如此开怀。

父亲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如同之前按在兄长的肩上,温暖而有力。

那些平日悉心照顾陈相青,又总是愁眉苦脸围着陈相青劝的下人和老师们不知怎么的也来到了此处,站在人群中看着陈相青。

这次终于不再是忧愁的目光了,他们神情欣慰而骄傲,毫无由来的给了陈相青巨大的鼓舞。

那些对他冷眼和满心嘲讽的人忽然间对他亲热起来了,陈相青不适应地笑笑,望着那些争先恐后向他伸过来的手,不得不一一回应。

慢慢的他适应了,其实与人交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没意思,但也不难。他很会模仿,模仿父亲,模仿大哥。

无人在意他那刻意而拙劣的模仿,他们只会赞叹着说:“这就是平南王的儿子!”

平南王高举酒盏,以厚重而嘹亮的声音向众人宣告。

“诸位同僚——”

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那么温暖,让陈相青抬起头来仰视父亲。

平南王脸也在夜色中变幻,如同被翻动的书页。

“欢庆吧!痛饮这百年的佳酿!我的小儿子为我们带来了皮毛最为丰美的猎物!我们不曾辜负百年来的牺牲,如今就要大功达成!”

平南王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将手中的刀递到陈相青的手心:“去,亲自为爹剥下它的皮毛!用你的双手,为这一切开场!”

好像他真的非常以陈相青为傲。

少年难以自抑地笑笑,被这热烈的情绪所感染,接过了那把刀。

陈相青年幼时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父亲对自己和颜悦色,像对待兄长一样慈爱地对待自己,但每次尝试只换来了令他惊悸的厌弃。

这次终于,终于,他得到了父亲的认可,终于,他可以将此作为喜事,向母亲汇报,让那座总是腐朽气息围绕的院落中,增添一丝喜气。

陈相青微笑着走上前去,看着怪异的猎物。他手法娴熟地从头颅开始切,从猎物的眼洞开始,自额头割开皮,顺着往下剥。

周围的欢呼和赞扬声越来越大,仿佛他在做着一件无比伟大和英武的事情。

皮毛剥到腹部,血腥气热气腾腾,滑腻的鲜血让他刀势一歪,意外切开了肚皮的血肉。

陈相青的心砰砰跳起来,周围的声音变了调,他加了把力,猛然豁开猎物的肚皮。

升腾的热气和浓烈的血腥之中,滚出来一颗粘腻而肮脏的头颅。

“收割!”

人们再度爆发出欢呼。

“收割!”

“收割!”

陈相青僵硬在原地,举着手中滴血的刀,一动不动,仿佛被利箭射中的兔子。

他轻轻,颤抖地说:“娘......”

娘被血包裹的头颅和自己的死后脸上的眼睛半闭着,从里面透露出绝望而孤寂的目光。

昏暗的火光下那张脸忽然又变成了济善。

她瞳孔空白,歪倒在血泊之中,躯体越来越透明。

那些填充她的烟雾从伤口中飘出,又在空中消散。

他明白过来了,这的确是一场狩猎,可他却不是猎手。

他是被赞美的猎犬,是准备好的长弓,是被磨亮的猎刀。

是诱饵。

他不属于父兄,被迫离开了母亲,也无法加入这些亲热的宾客。

他不属于人群,也不是野兽。

他是......什么?

这是幻境,不不,这都是真的。

讥讽,冷眼,打压,旁若无睹都是真的。

沉默疏离,满心期望,奋力讨好,绝望憎恨,这都是真的。

被逼死的母亲。

这是真的。

陈相青左右四顾,忽然发现那些猎物都是他曾经豢养过的野兽,他精心地饲养它们,而如今却看着它们沦为了取乐的死兽。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口中泛出了浓郁的血腥味,带着酒的韵调。

原来他喝的是这样的一杯血。

要付出血的代价,来参与这样一场狰狞血腥的宴会。

他的确认识济善,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在他降生之时,在后来那个被大雪覆盖的皇宫中。

他们将他投入这场漫长的狩猎,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现在济善死了,娘死了,“他”也死了。

宾客们载歌载舞起来,口中唱着他不懂的歌,抽出镶嵌着宝石的短刀,来切割尸体,分而食之。

狩猎还没有结束。

开场才将将落幕。

宾客们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漆黑的衣袍,他们歌颂着天上白玉京的降临,将仙人的血涂在嘴唇上。

火堆熊熊燃烧,陈相青却觉得那么冷。

黑袍人们把仙人的血当作是血那样畅饮,逐渐的表露出了醉态,一个王朝的官位和各类分配在他们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

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们像对待手中的棋子那样随意地抛出或者留着。

将军的位子,丞相的位子,甚至有人赞许地拍着陈相青的肩膀,许诺给他皇帝的位子。

当然,只要他听从白玉京。

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陈相青看着他们,发现他们竟然如此苍老,老得只能喝得下血。难怪他们需要陈相青,需要一只猎犬,因为他们自己根本无法完成这场狩猎。

陈相青冷笑起来,在那个人拍完他的肩膀想要把手抽回去的时候,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在他胸口开洞之后,用刀刃翘断那人的肋骨,剖开那个黑袍人的心。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看着陈相青将死掉的黑袍人踹进燃烧的火堆中,又从地上捡起了另一把刀——刚刚那把因为他过于用力而崩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