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仙(78)
然而刀一拔出来,黑袍人就一齐惊叫起来,说毁了毁了,仪式毁了。
陈相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能站起来。
他紧紧地握住那把刀,将它抵在自己脖子上用力。他要像切开肉块一样切开自己,当着这些人的面毁掉他们这些时日所做的所有努力。
看见黑袍人惊慌失措的脸,陈相青发自内心的痛快起来,几乎令他想要发笑。
可是刀锋切进去就动不了了,他听见古怪的声音充斥整个室内,仿佛是有人在说话,可那发音繁复而诡奇,凡人根本无法听懂。
一只手从他的身后探出,抓住了那把刀,又轻轻抚摸了他的脸庞。陈相青忽然间很想落泪,有人在他身后给予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如此熟悉,就像是......小灰。
这个怀抱不应该属于小灰,因为它什么都不懂,是个只知道咬人和叫饿的小怪物。它不会有这样的抚摸,和抓住刀柄的手。
这么想着,陈相青的眼泪却还是落了下来,他心想小灰你还是来啦...他们要杀了我来祭祀你,你要我的命么?拿走好了。
黑袍人全部跪了下来,他们脸上露出混合着惊愕与恐惧的神色,高举双手下跪,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你要许愿么?”
一个声音问他,和那个喊“饿”的声音有几分相像,却更为飘渺淡然。
许愿?
“许愿,杀了他们,为自己报仇。”
不。
“不?”
“不许愿么?你不恨他们么?不想杀了那些让你痛苦的人么?”
不。
“不?”
因为他们为了向仙人许愿,而不停杀人,杀戮族人,欺骗亲友,残害无辜,所以我绝对不要和他们一样。假若我能够活下来,我要用自己的手去惩罚他们。
如果我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里,那就算了吧。
小灰,我是不会向你许愿的,我不是你的祭品,也不是企图让你满足愿望的人。陈相青轻轻地在心里说,我们是朋友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你那天跑掉了。
也许三皇子说得对,我就是很软弱的......
“原来如此。”那个声音自言自语般的说。
那只抚摸他脸颊的手消失了,陈相青肩膀一沉,又一松,是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他肩膀上跳了下来。
陈相青笑了,忽然轻松起来:“小灰!”
小灰:“饿!”
它颠着柔软的身子朝门口跑去,用脑袋拱开了紧闭的房门,扭过头来看他:“饿!”
陈相青无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刀,朝着门口走去,门就那么近,仿佛只有几步路,可是他走啊走,却怎么也走不到。
小灰钻了一半身子出去,又回头叫他:“饿!”
陈相青发了急,挥动起手中的短刀。他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天夜里,小灰在前面跑,他在后头着急地追。怎么追也追不上,面前堵着无形的宫墙。
他把面前看不见的宫墙推开,劈开,砍开,让重重的阻碍消失,气喘吁吁地,终于到达了那扇门前。
小灰一溜烟地钻进门外耀眼的白中,不见了身影,陈相青恍惚了一下,一脚迈进门外雪白一片的世界里。
尖叫声拉回了他的意识,短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陈相青低头,看见了自己满手的鲜血。
浓血如泊般聚集在他的脚下,都是从他身上流下来的,又都不是他自己的血。
陈相青缓缓回头,背后那关了他数十天的屋内散发出血污逼人的腥气。他看见黑袍人凌乱地倒了一地,身上全部被切割开了,如同被屠宰的羊。
他摇摇晃晃地朝前走,李府的下人惊慌失措地叫喊着躲避,长廊尽头,站立着一身便袍的平南王,腰配长剑。身后是一群身着黑袍的人,手里拿着他不认得的法器。
看见儿子,他一动不动,只把手按在了剑柄上,随时要拔出来似的。
父子二人隔着长廊彼此冷峻地凝视,谁都没有说话。陈相青一步一个血脚印,缓缓地走到生父的面前。
“你杀了他们?”平南王说。
陈相青看了他一眼,迈动脚步,从父亲的身侧走过去,一步一晃,疲惫虚弱。
......原来如此。
他用自己的双手惩罚了他们。
祂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只是没有收取代价。
或许是因为,他说他们是朋友。
很多年后,陈相青才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那个昏黑的屋内,黑袍人需要先解除他与仙人的连命,再以李氏的名义将其献祭。
这一过程漫长而艰难,在此期间,被尝试献祭和连命的皇后,因为连命仪式未曾得到仙人青睐,而彻底失去意识,成为了只能呼吸的活死人。
皇帝苏醒当日,平南王抵达京城,进宫觐见。一夜的交谈过后,皇帝秘密传旨李相。
平南王同意以陈相青的濒死来引诱仙人降临,以此将行踪难辨的仙人捕捉,封于白山之上。
与之相交换的,李相“暴病”而亡,以丞相身份下葬,子孙不受其生前所为累。皇后母族刘氏遭百官弹劾,获灭门大罪,刘家人或被斩首,或被流放,从此于朝堂消声觅迹。
李相的大女儿钰妃逃离内宫,失去音讯。
那天平南王不是来找他的,他只是带人在捕捉仙人。小灰钻进来找他,也就钻进了他们的圈套之中。
在他被献祭的时候,只有小灰来救他了。
*
冬猎场上。
草地上马匹飞驰,长咴不止,马前或白或黄的猎物奔跑跳跃,仓皇逃命。
赵芥抬弓,射箭,箭矢飞入草中,就在即将钉住了那个跳跃白色影子剎那,另一支箭凌空飞来,抢先刺穿兔子,将兔子射得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