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季(163)+番外
变得越来越自立。
靳晏礼这几年比较忙碌,北京的家算是忙碌之下的落脚地。其余时候,开始全国各地地跑。周颂宜空闲下来,就陪同他一起前往陌生的城市。
秋天天气疏朗,树叶泛着秋黄。两人相携走在铺满梧桐叶的大道上,耳边车水马龙、人潮熙攘。
他学会了拍照。
这几年,中国的每座城市,都留下了两个人的剪影。四季更迭,看云卷云舒。
一晃眼,又一个几十年过去了。长辈皆已离世,只余至亲的手足,晚辈承欢膝下。两人相携走过近六十载。前年秋天,靳晏礼没能熬过病痛的折磨,享年86。
秋季的某一天午后。
周颂宜最近身子骨越来越乏力了,躺在窗前的摇椅上。秋日的午后,阳光并不炽热,摇椅轻晃,那些透过窗棱的光斑,也一点一点的晃动。
晒在花白的头发,暖和极了。
她眯着眼。看向窗牖外,玉兰树掉了不少叶子了。又到一年的休养期了。
“外婆,外婆!”
沉书舒急匆匆地从院子外赶进来,手中还捏着一沓信封。跑进屋里,急切地唤着周颂宜,“我刚刚在外祖父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沓信封。”
“上次清理的时候,都还没有发现。”
“上面写着吾妻启。”她小心翼翼地递到周颂宜的眼前,“您要不要看看。”
周颂宜一愣,转而睁开眼。里面含着温和的笑意,“书书啊,外婆老了。眼睛已经花了,看不清了。你打开,读给外婆听吧。”
“好。”
“坐着吧。”
沉书舒展开信封,像是展开一份老旧的故事。字迹遒劲有力,匆匆略去,字里行间中虽没写明爱,可爱早已无处不在。
她缓声读着。
人老了,身体各项机能都在下滑。视觉、听觉、嗅觉,皆在下滑。沉书舒温和、舒缓的声音在耳畔传来,那么一瞬间,周颂宜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听。
这样的日子,好像一下回到了两年前的秋日。
靳晏礼前年去世的。离世前,缠绵病榻了许久,精气神一直不太好。犹记得,最后那一天,像是回光返照般,气色好了许多。
将自己拾掇得精气神足了些。蹒跚地朝周颂宜走去,坐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絮叨了许多话。
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静静听着。偶尔附和那么一两句。
说到最后。
靳晏礼慢慢弯下僵硬的脊背,动作机械、轻柔地趴在爱人的腿边。眼神柔和、气质儒雅。
他说:“小宜啊,我给你写了许多信。要是未来有一天,你想我了,就让孩子们读给你听。那样,就好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
周颂宜垂下眼睛看他,轻声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也好,免得我怕你想我了。”他逗趣的语气,“我也不能掀开棺材板出来。”
“只能干着急。”
“净胡说。”她动作轻盈,一下一下地顺着他早已稀疏花白的头发。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庞滑落,冥冥中早了预感。
可她什么话,都不能说。
那天,也如今天这般。阳光暖和,晒得人头发都带了温度。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这般静静坐着。
“小宜啊,我怕是要先走一步了。”靳晏礼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景色。
山映斜阳,余晖穿过树梢。落下一大片不规则的阴影。绿叶边缘,闪着金灿灿的光。
耳边,鸟雀煽动着翅膀。
他气若游丝,面临死亡没有惧怕,“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便是这段感情的开始没有征询过你的意见。但我不后悔。曾试想过无数个没有你在身边的假设,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确切,没有你在身边,我这一辈子注定了只会孤孤单单、身如浮萍。”
“这辈子,已经走到尽头了。”
“我很满足。”
“不敢再奢求下辈子了。”
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直至终了的那刻,削瘦的嘴唇一张一合,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
“小宜啊,”靳晏礼的眼神柔和,注视着这个用了一生去爱的人,“我爱你。”
“很爱很爱。”
年轻时,爱总挂在嘴边。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相携一生的爱人,许久没再在从彼此的嘴里听到“爱”这个字眼。
因为爱,早已无形融入生活中的点滴。不需要特地地去描着,一举一动,尽在不言中。
骤然听见“爱”这个字,相处的那些时光,像是碎片般纷涌而来。周颂宜心中难受,眼泪不受控地落下。
“啪嗒——”滴落在靳晏礼的面颊,他抬起手,试图去擦拭她眼角的泪水。只是,已经没有了力气。
“别哭。”
她哭着,眼中却带笑,“我不哭。”
靳晏礼久久地注视着她,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落日隐于深绿的山峦,夕阳斜下,探进窗棱的阳光变得微弱。
光线偏移,落在两人的面颊。
他在她的怀中,慢慢咽了气。走的那刻,没有痛苦,很安详。唇边衔着一抹极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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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外婆!”沉书舒停下读信,叫了几声周颂宜。她从回忆中抽身,睁开眼,眼神慈爱地望向她,“书书啊,怎么了?”
“这封信字迹最简短,里面还有一张崭新的十元纸币。不过,这张纸币年份挺久了,竟然保存得这样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