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122)+番外
蒋洁的目光在她这句话里冷透了。
她扶着门的手颓然地掉下来,瞬间脱了力。
蒋洁明白,她这个妈妈缺席得太久,在庄齐心里已经毫无意义了,更遑论左右她的选择。
她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肯认我,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个罪人,不敢乞求你的原谅。起先是妈妈气昏了头,误会了唐纳言,他对你的关心有目共睹,但是齐齐,这也不是你留下的理由,女人这辈子,还是要多为自己谋划,明白吗?”
庄齐从冷漠中流出一抹讥笑,她说:“像你一样吗?哪怕爱着我爸爸,也打着自己的算盘,不论如何,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后来发现行不通,爷爷死活都不让你进门,你死了心,便一头顾着自己的学业了,把你的女儿丢给他,随便他怎么去面对父母,闹出人命也不管,对吗?”
她好聪明。蒋洁不寒而栗地想。
尽管这段故事经过她的删减,站在主观立场,有意无意地美化了自己的动机,把它包装成一段美妙的爱恋,但还是被她道破了真相。
庄齐的每句话,都像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刃,简短的、锋利的刺入她心里。
她年幼的女儿一眼看穿了她身为唯一叙事者的诡计。
蒋洁仓惶地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是我逼你爸爸?难道有谁跟你说过吗?”
这不可能,庄敏清曾经答应过她,绝不会透漏出庄齐生母的信息,他是个极重承诺的人。
庄齐摇头,“没有,我只是这么猜想。否则怎么解释我四岁之前只有爸爸,只有龚奶奶。我的妈妈如果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和去处,她为什么二十年都不来找我呢?”
在这一刻里,她脑中浮现出庄敏清俊儒的样貌。
那个时候的爸爸,一定意气风发极了,出身高贵,人又博学多识,远赴联合国就职,惹得那么多女孩子来爱他。
可回国时,他又是那么得尴尬与狼狈,他在花丛留情,他管不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到头来,不得不怀抱着割舍不下的小女儿,硬着头皮去面对严厉的父亲。
“是,我怀孕后没告诉你爸爸,悄悄生下了你,想要让你爸爸回家和父母摊牌,但你爷爷不肯退步,我嫁不进庄家,婚姻已经是一场空了,我把希望放在学业上,这么做有错吗?”蒋洁的眼圈红似蔷薇,睫毛上站着湿重的泪珠,拼命地为自己争辩。
庄齐勾了下唇角,“那是你的人生追求,只要你内心坚定,觉得自己是对的,就没有人能审判你。爸爸在这整件事里也是个罪人,他和你发生了关系又不对你负责,你也可以审判他。但站在我的立场,我做错了什么呢?你生了我又不管我,由我在这世上飘零,既然当初没有管,现在也还是少管吧。”
蒋洁说不出话了。
她一直怕面对自己的女儿,就怕她问自已,她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二十年过去了,这些话仍像耳刮子一样抽在她的脸上。
沉默了一会儿,庄齐打开门,轻声说一句抱歉,迈过了门槛。
“等一下。”蒋洁抹了一把眼泪,开口叫住她,“这里的钥匙给你,四合院我也会尽快过户到你名下,是爸爸留给你的。”
庄齐垂眸盯着掌心里冷冰冰的东西,蓦地收拢了。
她点了个头,转身走了,衣摆飘动在稀薄的夜色里。
庄齐在胡同里心绪茫然地走着,天黑了,周围散步逛街的人很多,她清瘦的影子落在灰色的路面上,和许多人的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她走出来,在路边随便叫了辆车,回了西山。
庄齐紧绷着的脸,在四合院里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在打开家门,看到唐纳言的一瞬间全部垮掉了。
她踢掉鞋子,丢掉包,失魂落魄地晃到了客厅,从后面抱住了正在讲电话的唐纳言,期期艾艾地哭了出来。
一开始,唐纳言还没在意,当她小孩子爱作闹,之前他在忙的时候,她突然抱过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甚至还要更过分。
但抽噎的声气伴随着急喘传进他耳朵时,唐纳言察觉到不对。
他匆忙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后,转头扶住妹妹的肩,俯身下来看她。见她两眼都挂着泪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纳言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哭成这样?”
庄齐的胸脯汹涌着,她一抽一抽地说:“我、我见到我妈妈了。”
“你妈妈?”唐纳言重复了一遍,他也惊到了,“你妈妈是谁?”
他从来没听到过关于她生母的任何讯息。
只有被庄敏清退婚的李阿姨,她如今在东远主持工作,唐纳言偶尔能在会上见到,是个相当干练的女强人,但那又不是她妈妈。
庄齐欲言又止地哭着,他一直弯着腰给她擦眼泪,较劲似非要替她擦干,后来发觉她还越哭越厉害了。
他隐约猜出来,这不会是一次愉快的谈话,也没有母女喜极相拥的场面发生,大约还经历了一番争吵对峙。
唐纳言把她抱起来,坐到了沙发上,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抱进怀里哄,“好了,不管她怎么样,你都是好孩子,是我的好孩子。”
“嗯。”庄齐趴在他肩上,委屈地说。
妈妈把自己看成人生的败笔,是她嫁入高门的梦想破灭后,随手丢弃的工具。
但哥哥夸她是好孩子,他精心养大的好孩子。
唐纳言摸了摸她的头,“不要说这样的气话了,喝点水好不好?哭了这么久不口渴吗?”
庄齐抱着他的脖子,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看他,奶声奶气地问:“哥,我是你的骄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