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崩溃不已,顾江雪也觉天塌地陷。
一夕之间,顾江雪的人生就此翻覆。
顾家认回亲子,取名顾迟,夫妻二人本想唤他“未迟”,意为尽力弥补遗憾,但他自己坚持要叫顾迟。
顾迟要牢牢记住自己十五年在外受过的所有苦,有些事迟了就是迟了。
而有些事还不迟。
比如对顾江雪的复仇。
顾迟被一个叫“幽鬼”的人养大,幽鬼对他严苛残忍,动辄打骂,身上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还被喂了毒,以此控制他,让他逃不出自己掌心。
幽鬼即便不是把顾迟和顾江雪调包的罪魁祸首,也铁定与狸猫换太子的事脱不开关系。
顾迟怨啊:凭什么自己在受尽折磨的时候,顾江雪却能活得无忧无虑?
是他夺走了自己的一切,是他和幽鬼害得自己生不如死!
顾江雪越是出色,他恨意就越深。
顾迟发誓,他要顾江雪和幽鬼百倍奉还!
边找幽鬼,边拿顾江雪开刀。
顾江雪因为对顾家愧疚不已,自愿成了顾迟奴仆,想要竭力补偿。
没了爹娘师兄,婚约被作废也没了未婚夫,眨眼变成孤家寡人。
在为顾迟寻找解毒灵药的同时,承受着顾迟的全部怒火。
哪怕被顾迟罚在祠堂里生生被打断骨头,顾江雪也只一声不吭。
他性子开朗,还能苦中作乐地宽慰自己:没事。
他想,顾迟若是从小长在顾家,必然不会养成这么阴毒的性子,他占了人家十五年富贵涯,能还一点是一点。
顾江雪以为自己肯定撑得下去。
但等九死一生找来灵药、以身换命废了修为……直至以一种非常惨烈的方式堕了魔。
顾江雪承认自己话说早了。
红尘太苦,他快撑不下去了。
顾江雪不是圣人,心也是肉做的,一刀刀割过来,也会流血也会疼。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也想为自己问一句:凭什么?
他就活该被这么糟践吗?
后来还害得——
伤口一疼,把顾江雪从短暂的失神里拽了出来,他摇摇头,赶紧摒弃杂念。
眼下正逃命呢,想东想西做什么,认真点。
仙门来了不少人,重重围堵,再这么下去,顾江雪迟早被逼上死地鬼哭崖。
他不能上去,会死,顾江雪想。
本来半个时辰前他不是独自逃命,还和楼映台在一起,但眼睛一闭一睁,楼映台不见了,身边多了颗蛋。
刚从无边的黑暗中回神,就听一道声音告诉他,这颗蛋是他和楼映台未来的儿子。
顾江雪:“……”
顾江雪的表情顿时非常精彩。
首先,他跟楼映台婚约作废八百年了。
其次,他俩都是男的,不能、也不可能生个蛋。
不过,这颗蛋不是独自来的,还送给他一场神迹。
先按下神迹不提,他有了逃出生天的主意。
主意跟楼映台有关。
所以,他必须撑到楼映台找过来。
他前未婚夫楼映台,是个固执的人。
发现追兵时,顾江雪不愿拖累无辜,想一个人逃,楼映台却不由分说跟他一起,还给他拍了个追踪印。
顾江雪现在没有传讯法宝,只能等楼映台找他。
不知道分开后,楼映台是否安全?
不等细想,顾江雪神情倏地一凝,他反应很快,立刻旋身踏足,身影敏捷闪开。
就在他刚刚离开原来位置的瞬间,一棵巨木轰然倒塌,震得地面抖三抖。
杂乱的树枝擦过顾江雪冷白面颊,擦出一道红痕。
鲜血点红妆,真是艳得触目惊心。
世人曾赞顾江雪秋水为神玉为骨,如今他落魄至此,依然眉目如画,秾艳凝香,美则美矣,沾了魔字,便不再是仙子。
顾江雪长袖掩住蛋壳,望着来人,嘴唇翕动:“……漱玉道尊。”
漱玉道尊收回一掌拍断巨木的手,嗓音温润,像个柔和的长辈:“江雪。”
世有仙门奉神司,专杀邪魔凶祟,惩仙门败类,漱玉道尊就是奉神司的执法长老之一。
谓泉流漱石,声若击玉,可别被漱玉道尊儒雅的外表骗了,他手里杀过的东西加起来能绕鬼哭崖两圈。
昔日顾江雪在奉神司问道求学时,最喜欢漱玉这位先生。
道尊还悄悄给过他甜酒,轻笑着让他保密,别让其他长老知道了去。
再见却是正邪不两立。
漱玉道尊悲天悯人,怅然叹息:“你这孩子,缘何至此?”
他身后跟着好大一群修士,有奉神司的,也有别家的,有人恨不能立马把顾江雪毙于剑下,高声道:“道尊何必与邪魔外道多言,杀了便是!”
“对,给柳家满门报仇!”
顾江雪揩过面颊血珠,漠然道:“柳家人非我所杀,不巧路过而已。”
“有薛少主作证,魔头休得狡辩!”
“一面之词罢了,”顾江雪对漱玉客气,跟其他人可懒得装,冷笑,“证据呢?说话那人,对,就你,我还说是你杀了柳家人,你们怎么不抓他?”
说话的人被他噎住,出头鸟也就在人群里才敢胆大,当即把头缩了回去。
顾江雪还是顾家少主时,刀子嘴就已鼎鼎有名,擅长胡言乱语阴阳怪气,又利又快,据说曾将某位老好人佛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悬差点破了道心。
传言未必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开口的修士面带肝色,不知是臊得还是气的,漱玉道尊依然温和,他只说:“可你已成邪魔。”
人若堕魔,就算初期能勉强维持神智,迟早也会变成嗜血弑杀的怪物,没有例外,无法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