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105)
听陈阁老说他不是生来就是孤儿的,长到四岁有了记忆那时,骤然失去了双亲,才养成这样万般不在意的冷淡性子。
岑听南在心头悠悠叹着,想着来日方长,他总有主动提起的一日。
她可以等的。
天色逐渐暗下去。
顾砚时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他低下头,印上去一个绵长而深重的吻。
月华倾泻,两人终于姗姗赴宴。
最先注意到两人的是李璟澈,大呼小叫张扬着:“好一个顾子言,嘴都给人亲肿了。”
李璟湛笑倒在孟瑶光颈侧,不见半点帝王威仪,只像一个年轻的夫君,正同自己爱人打趣:“瑶光你看,子言也有这般荒唐的时候。他从不迟到的。”
这样的李璟湛,同他的胞弟九王爷看起来更像了。
孟瑶光就在一旁含着笑提醒他:“子言才来,圣上就醉了。”
岑听南悄悄看两人,觉得这两人今日有些不一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冰消雪融。
她莫名替孟瑶光松了口气。
岑听南跟在顾砚时身后,给一圈人见了礼。
贤王与王妃夫妻伉俪,两人都是和煦面相,岑听南心里头生了点亲近,靠着王妃入了座。
端王的眼神阴恻恻落在她身上,她愈发将背挺得笔直,无视他打量目光。
顾砚时端起酒杯,含了点警告:“——端王。”
端王眼神随之撤回去,不咸不淡饮下这杯酒。
毒蛇般阴鹜的注视散去,岑听南松了口劲儿,埋首开始用膳,打定主意只要不点着她,今日这宴糊弄过去就算完了。
宴设在花园中间,夜明珠布着的灯盏将宴席照得明亮柔和,并不抢夺明月光彩。
月华如水。
岑听南能清晰地看见每个人脸上各异神色。
贤王与王妃互相照拂,挂着浅笑不干世事。李璟湛面色含春,望向孟瑶光的眼能化开似的,贵妃却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只少了些郁结,瞧着明艳。
端王自顾自喝着闷酒,谁也不瞧。
身侧的顾砚时一双眼也只落她身上,不停为她布菜。
倒是李璟澈,不知为何一直盯着他的皇兄皇嫂打量,感受到岑听南逡巡目光,遥遥看来。
他执起酒杯,带着恶意地笑。
“岑二姑娘今日美得好似天上明月,比我见过上京城中最美的花魁还美。”语带顽劣的逗弄。
“李璟澈!”孟瑶光厉声喝道。
“小九!”李璟湛同时斥责。
两人的声音却远没有顾砚时快。
顾砚时杯中酒已经尽数倾倒在了李璟澈的身上。
“顾砚时,你怎么敢的!”李璟澈愤怒地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一而再再而三,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李璟湛赤着眼一拳挥出,被顾砚时侧身轻巧躲开。
“不过手滑。九王爷这点风度当是有的。”顾砚时云淡风轻道。
李璟澈从未受过如此侮辱,龇牙裂目拔出身侧侍卫鞘中剑,拔剑欲刺。
顾砚时端坐席间,眉头都未动分毫。
岑
听南紧张地揪紧他的手,他还有空拍一拍她,安抚道:“别怕,黄口小儿耍剑罢了。”
被辱作黄口小儿的李璟澈彻底红了眼:“顾砚时,我今日便要断你一臂!”
孟瑶光提高声量再喝一声:“李璟澈。我再说一句,坐下。”
她的声音并不愤怒,清凌凌喝来,听在岑听南耳中并无威慑力。
可令岑听南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李璟澈竟真的住了手。
尽管浑身颤着、抖着,他持剑的手却缓缓垂落。
“当啷。”利剑碰撞青砖,发出脆声。
李璟澈扔开剑,冷冷地对上孟瑶光的眼神。
“同左相与左相夫人道歉。”孟瑶光不带感情地斥着,像斥责一个孩童。
岑听南看着这诡异一幕,不经意间对上李璟湛的眸光,却见这宫中权力最大的人,只托着腮若有所思打量自己的妻子与胞弟,不发一言。
他在想什么?
怎么会是孟瑶光去训斥李璟澈。
而李璟澈为什么会听孟瑶光的话。
一个个的谜团缠得岑听南扣紧了手指,不安的心神被推向了顶峰。
月华温柔地罩着每一个人,却为这窒息一幕拢上奇怪色彩。
顾子言覆上她的手,将她抠着掌心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又握紧了她的掌。
岑听南感受到一点力量。
李璟湛突然笑着饮完一杯酒,打破了席间寂静。
“今日这场家宴,是孤一时兴起。都说帝王薄情,孤身侧算得上家人的,也委实没有几个,今日叫你们来,原是想同你们宣布一桩孤的喜事,却不曾想闹得这般不愉快。”
李璟湛神色淡了些,没甚趣味道:“年后开春,孤会立瑶光为后。”
岑听南猛然抬头。
余光却被李璟澈跌撞身影抢走。
他一连后退三步,几乎撞进一旁立侍候的丫鬟怀中。
惊得丫鬟跪了一地,将头嗑得震天响。
李璟湛不耐烦地喝道:“都拖下去仗责三十,简直扫了孤的兴致!”
孟瑶光神色平静地饮下杯中酒,劝道:“既是喜事,圣上就免了她们责罚吧,不过几个丫鬟。”
李璟湛目光逡巡,几番变换,终究换上副好脸色:“都听瑶光的。”
顾砚时突然牵着岑听南的手,同她一起举杯:“是好事,敬圣上与贵妃白首同心。”
有他带头,席间场面终于缓和几分,贤王与贤王妃也适时跟上。
到了端王这儿,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恭喜圣上终于立后,前朝怕是要费一番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