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妃传(113)
跟在沈濯身后进了屋,分宾主坐下。
沈濯又命玲珑:“给先生换热茶来。这些都冷了。”
玲珑会意,收拾了东西出去,换了热茶分别给沈濯和章扬呈上,自去门口守着。
屋里只剩了沈濯和章扬两个人。
章扬看着沈濯清亮的眼神,苦笑一声。
看来,自己眼光不错,打算附骥的这位沈二小姐,果然是眼明心亮,眼里不揉沙子……
章扬转开目光,叹一声,开口道:“章某是来请罪的。”
沈濯亦转开脸,看向屋外院中的梅树。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跟自己进侍郎府了。
“只是,为什么呢?故土难离?还是——另有高就?”
沈濯情不自禁。
即便知道本不该问,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章扬双手笼在袖中,局促互握,咬了咬牙,将事情从头说起:“昨日下山,将至家门,便被一人拦住……婉拒之后,我回到家中,告知舍妹经过,饭后去了书院……
“因在我心中,那玉禁步只怕数年间都用不着,怕错落丢失,便收了起来,留在家中。谁知舍妹趁我不在家,拿了那玉禁步去了高升客栈。三皇子殿下已然回京,詹先生留守。她竟当即给三皇子殿下去信,替我应下了一切差事派遣……
“等我晚间回到家中,一切木已成舟。”
三皇子!
又是三皇子!
他就这样孜孜不倦地跟自己抢人吗?
北渚先生名震天下,所有人都想去赌上一赌,也就罢了。
自己好容易顶着寒风在山间草亭试过了章扬的才华,又摆出爹爹的名义,许下了锦绣的前程,这才令此人答允当自己的西席……
你竟然就跟着我身后去摘了现成的桃子!
沈濯周遭瞬间冷凝下来。
章扬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又叹一口气,低声道:“如今,我只能辜负二小姐了。”
沈濯阖眸,深深呼吸,睁开眼,嘴角微扬:“此事,倒也怨不得先生。究竟也怨不得令妹。”
章扬愕然,扭过脸去看着沈濯。
沈濯脸上挂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全天下的人,你我在内,哪一个又不是他秦家的呢?”
话虽带着怒意,这怒意却显然不是冲着自己兄妹来的。
章扬松了口气,却又为沈濯担心起来,忙道:“二小姐,三皇子殿下尚未成年,做事大约,大约会稍嫌急切。何况,皇子无诏岂能出京?他这一趟匆匆来去,必是微服。所以也就顾不得起承转合,直奔了结果——
“二小姐却才这话,今日当着我说一说,算作咱们闲话。日后可不要再提起了。
“章扬回去之后,也不会将此等细节告知任何人。”
沈濯心中一顿。
这章扬倒还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若是日后在三皇子府里,能有这样一个人,跟自己尚存着三分香火人情,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沈濯立即含笑欠身:“是。听先生的。”
又关切问道:“先生刚才说,令妹已经应承了一切差事。可也议定了何时上京?”
章扬的表情更加歉疚起来:“舍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前阵子本就打算回乡祭祖,所以东西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现在将笨重家伙弃了,先回乡一趟,然后从那边直接上京。”
沈濯再不多说,喊了玲珑进来,低声吩咐几句,便又问道:“先生此去何止千里?我知道书院教习们薪俸并不算高。又有令妹入京的一应衣饰须得打点……先生不要怪我交浅言深,盘川,可够么?”
说到这种事,章扬反而不尴尬:“室无余粮,倒也习惯了。舍妹性情高洁,这等琐事,她不放在心上的。哦,沈家不少小姐与她倒都还交好。前阵子去辞行,四房洁小姐还曾赠了几贯钱做仪程。尽够了。二小姐不必挂心。”
四房,沈洁,前阵子?
沈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抓住。
玲珑捧了一个托盘进来。
沈濯笑着推到章扬跟前:“既是人家的仪程收得,就没理由我的仪程收不得。虽说无福做师生,想来我替父亲致意名士,还应当名正言顺的吧?”
章扬失声笑了起来。
托盘上是一身月白棉袍、一领白毡斗篷,都是簇新的。上头一个小小的深蓝素缎荷包。
章扬略谢一声,将东西收在一边,却对沈濯道:“我今天来,除了赔罪,还有一事。我有一个朋友,想要荐给二小姐。”
沈濯一愣。
荐人?
章扬的眉眼间飞扬起钦慕神往:“此人乃是北渚先生的忘年棋友,于我有半师之分。名叫:隗粲予。”
第一三三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评价这般高么?
还是北渚先生的棋友?
沈濯有些发愣。
章扬以为她不相信,再三保证:“隗兄才学高我十倍不止。必定不会令小姐失望。”
沈濯笑了起来:“能令先生这样推崇,必不是俗人。只是不知这位隗粲予隗先生,家住哪里?我若要去拜访,可需带什么东西?”
章扬见她这样干脆,大喜,笑道:“不必不必。隗兄住在山里,与山家隔山相望。小姐自己去是寻不到的,若是小姐有空,明日辰时,我带小姐去找他。”
沈濯笑得俏皮:“可别也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吧?”
章扬摇头笑道:“不是不是!他家清贫,他便是想出门,也出不去。他这一日三餐,可都靠着这座卞山呢。”
怕沈濯误会隗粲予,章扬又添了一句解释:“隗兄虽然满腹才华,但脾气也极古怪。当年书院山长也曾登门请他去任教习,他打听得已经不是沈恒小太爷主持书院事务,立即便推辞不肯。为这个,沈太爷还高高兴兴地令人每年给他送一车越冬的衣被食炭过去呢。”
沈濯听得好奇,不由追问:“他收下了?”
章扬愕然:“对啊。”
二人既然议定翌日之事,章扬自己便回了家。
他回到家中,章娥却不在。问老乳母时,回道:“小姐说还有几位朋友没有辞过,所以去走一走。”
章扬心里有些不自在。
章娥这阵子天天出去辞行,回来时便带着多多少少的仪程。
——这跟沈家那些打秋风的极品族亲有什么区别?!
老乳母见他脸色不好看,便叹道:“少年莫要嫌老奴多话。小姐这也是无奈。她那样清高的人,多少事情都是为了章家的前程,不得不忍耻去做?
“洁小姐是送了几贯钱,书院也有一贯钱的路费,可那怎么够?三皇子那边又没留下些什么。
“咱们四个人,坐车坐船,回去还要打点乡里,准备祭品,然后又是千里进京。哪一样不是铜钱?少爷,你是往日里有小姐操持惯了……”
老乳母说着,忍不住责备起来,忙又噎住,长叹一声,出去准备午食。
章扬羞愧起来,坐在床边发呆。
家里是穷。
很穷。
穷得妹妹出门会客,穿来穿去都只有那一身衣裳。
也有小姐们想要送给妹妹锦缎首饰,可都被妹妹一一地婉拒了。
这一回,大约是自己和妹妹到吴兴三年,妹妹唯一一次收别人的钱吧……
章扬低下头,看着自己从沈家别院拿回来的包袱,心不在焉地打开。
两件冬衣之上,那个荷包……
章扬把荷包拿起来。
是一个最寻常的男子用荷包,连花纹都没有绣一个——这样一来,日后也免了有人说自己和二小姐有什么私相授受的闲话。
二小姐果然是最小心谨慎之人。
荷包抽开系子,章扬从里头摸出了两张纸。
纸?
忙展开看时,竟是两张钱票!
太祖掌朝,钱赋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力兴办官私钱庄。这钱票,就是此地存,异地取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