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妃传(230)
我不谢你,你也不必抱歉。
其实咱们就这样互不相欠、没有交集,最好了。
沈濯不以为意地笑一笑:“有缘自会相见。这座京城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总归,到了最后,都会见到的。”
临波默了一默,轻轻叹息。
都是聪明人,沈濯话里的意思那样清楚,谁听不懂呢?
就连佟静姝都有些讶然,亭外的章娥更是轻轻蹙了眉,侧了脸,仔细打量起沈濯来。
“人生事,喜乐悲欢,离合聚散。都明白,也原不该放在心上。只是,你我皆凡人,又岂能无动于衷?”临波感慨说着,轻轻地抬了抬身子,似是想要换个坐姿。但是看在众人眼中,却更像是在对着沈濯行礼。
沈濯了然。
这是在向自家爹爹表达感激之情。
她必定是知道了,既不用远嫁和亲,也不必勉强嫁与周謇,全赖沈信言从家里征集到了那个“娶新罗公主”的法子,并且一举让皇上采纳照办。
只是这件事,说到底,乃是隗粲予的主意。而隗粲予出谋划策,乃是冲着先吉妃娘娘,而不是自家爹爹。所以,这一谢,也无甚必要。
沈濯适时侧身,躲过了这一礼,笑道:“公主太多愁善感了。我在这庵中半月,倒是悟得了:这等事,原就是因果循环。种善因,结善果。种离因,自然结散果。所谓天注定,不过是诸因交错,得了个有趣的结果罢了。”
这个机锋打出去,却只有临波、秦煐和孟夫人能听懂。
众人听在耳中,反而更加一脸奇异地看着沈濯——
她可真敢说!
难道她竟是真没有半点想要嫁入皇家的意思么?
竟然连善因善果、恶因恶果这种话都暗示出来了!
她竟然还敢威胁公主和皇子?!
临波公主越看越觉得沈濯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尤其是这张清丽绝伦的面孔,既没有一丝小家子土气,又不带半分骄矜傲慢,更没有妖冶艳俗的媚态,竟是自己最最想要的弟媳妇的模样!
奈何强扭的瓜不甜啊……
何况,这样好的女孩子,果然勉强了她过自己不想要的日子,且不说她会不会因此生恨,将弟弟的王府闹个鸡犬不宁;单是想一想这样活力四射、机灵可爱的姑娘,以后会变得满腹怨言、丑陋扭曲……
临波又叹了口气,逼着自己换了心情,笑一笑,欠身伸手过去。
看着她伸过来的柔荑,嶙峋、瘦长,食指指肚上还微微有些粗糙——
沈濯立即便伸了自己的手,接住了那只带了一丝凉意的手,感到被轻轻握住了,抬头看向临波,满面的不解其意。
“二小姐,之前,不论是家姐还是小弟,都有些孟浪冒犯之处。还请二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深宫之中,知交好友不多,却听茹惠说过许多次,你是个很热情、很良善的姑娘。
“我希望有朝一日,当你觉得了解了我的本性之后,你能拿我也当茹惠一样看待——只是不知,我是否又在强人所难?”
临波说得诚恳真挚,令在场的所有人动容。
沈濯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看来,孟夫人之前没有说谎,临波和秦煐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看向临波的双眼。
那是一双姐姐的眼睛——不舍,挣扎,祈求,温暖……
“公主抬爱,沈二不敢当。只是从孟夫人处,早就听说过公主的种种,虽不敢为公主友,但心中亦是钦敬不已。日后公主但有差遣,刀山火海是闯不得的,谈天解闷,却是沈二所能所愿。”
沈濯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心软了,给这位命运多舛的临波公主,开了一个小小的门缝出来。
灵海中,苍老男魂又是一声悠悠遥遥的叹息——
“善良的孩子,你会有好报的……”
第二六八章 桂花树下一局棋(三)
阿伯,你今天怎么有心情出来逛逛?
沈濯一边看着临波湿润了双眼,一边忍不住在心里调侃了苍老男魂一句。
“今日有些心神不宁,所以来看看你怎么了,谁知便遇到了这个阵仗。”苍老男魂似是轻松了许多,话语中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沈濯倒是很想跟他聊会儿天,把最近的事情都仔细问一问,然而面前还有一对姐弟要打发,只得匆匆地跟他说了一句了事:
阿伯,你别走啊,等我回去,咱们好好聊聊。
“二小姐能这么说,足见诚意,我很高兴。”临波笑眯了双眼,样子十分娇俏可爱。
这是,说定了?
沈濯也学着她的样子,抿着嘴,笑眯眯,眼神却溜了秦煐一下。
你姐姐的话,做得准么?
秦煐收到了这个眼神,很意外的,他觉得他看懂了。
我姐姐的话,当然作准。
沈濯的脸别了开去,带着一点笑意看向亭外的那棵老桂树。
我不信。
秦煐的脸色沉了下来。
察觉到了他二人之间的交流,孟夫人有些莫名。
他们俩……
在干嘛?
“孟姨,你和姐姐很久都没有对弈了吧?”似是要打开亭中忽然安寂下来的气氛一般,秦煐从木栏上站了起来,双手负后,慢慢地往石桌边踱步。
沈濯也跟着站了起来。
孟夫人挑了挑眉,来回看了看二人,开口答道:“我自己也很久不着棋了。不过,我教了二小姐的。”说着,亦站了起来。
临波安然坐着,面色平和,却一动不动。
“姐姐的棋力在宫里都罕遇敌手,沈二小姐恐怕应付不来。沈二小姐,不知你是否有兴趣与我一战?”秦煐不是个擅长绕弯子的人,只虚晃了一枪,便生硬地转入正题。
下棋?
沈濯眨了眨眼。
这个事儿,行……吧!
正说着,玲珑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小姐,香炉!”
双手举起一个小小的包袱。
沈濯忙命她:“好,拿来。”
玲珑将那小包袱放在石桌上,快手解开。
包袱里露出一个小小的四方黑色绒布木盒来。
沈濯亲手拿了那小盒子,玲珑将包袱皮撤走,迅速站到了亭外。
沈濯将那小盒子推到临波面前,笑着解释道:“毕竟是送给公主的礼物。小婢走得匆忙,怕手上汗渍沾了盒子,所以包在包袱里送来。公主还请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临波口中极赞玲珑想得周到,亲手拿了盒子,举起看时,果见封口处有明显新拆的朱砂封泥印记。
打开了,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生铜双耳三足小香炉,炉身打磨得光滑如鉴,却只字皆无。
临波将那香炉拿在手中,只觉得有些沉手,笑道:“还是个实心的呢。”
又翻过来看炉脚,方才发现,在香炉的底部肚上,打着一个小小的印章,仔细辨认,竟是“净之”二字。
“这是?”临波有些疑惑,也有些犹豫。若是什么不出名的匠人所做,又留了名字,她怕是不太方便带回宫中的。
孟夫人安慰一般,看了临波一眼。
沈濯明白过来,笑着解释:“我喜欢这些东西,所以家里开了个铺子卖着玩儿。这是我在外地定的一批香炉摆件,底下打的乃是我的字号。公主尽管留着,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临波这才放了心,却对那个沉手的香炉立即便喜欢上了,爱不释手。又笑道:“你们俩下棋,我和孟姨就在旁边观战,保证不吭声。”
秦煐看了看临波欣喜的脸庞,以及迅速和孟夫人换了位置的沈濯,心头一阵异样闪过。
早有人去庵里要了棋子过来。秦煐和沈濯对视一眼,沈濯先伸手取了黑子,秦煐默不作声地执了白。
站在一边的佟静姝,和亭外静候的章娥,见秦、沈二人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的面开始弈棋,不由得都有些不甘。
章娥抬起了头,挺直了背,她很想也进亭子去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