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575)
不敢审,更没机会审。
无论是金家还是景仁宫,甚至是皇上,都不会由着大理寺这般‘胡来’,将京城官宦之流这让人已不忍直视的脸面再重重地伤上一遍了。
金溶月还能活几天她尚不知晓,但这案子,自打从在京衙被摊开在众人眼前之时,就已经结案了。
两个丫鬟似乎听懂了她话中之意,故都不再多问。
只是小仙忍不住低低地说了一句:“可太太还当真信守承诺地送她离京了啊……”
说句实在话,就凭冯霁雯在公堂上伪造证据坐实金溶月的罪行之举,她已然对隐约有了‘黑化’迹象的自家太太改观了,故而眼下得知冯霁雯就这么轻易地将红桃给放了,一时竟生出了些许莫名的‘落差感’。
这大抵是因在她眼中,红桃做过的错事,实在不是此番出面做个证,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真若将她这条性命留下,倒也不费什么事,却会有些画蛇添足。她这厢刚出堂作证,后脚便丢了命,不慎被人知晓了,必然不好解释。”冯霁雯没有接过这顶善良仁慈的高帽,而是正儿八经地解释道:“且我只是送她离京而已,至于她离京之后的安危,便与我没有干系了。”
所以并没有食言的必要。
说到底,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且各凭运气吧。
小仙听得愣了好一会儿,才算恍然过来。
是了,即便太太放过红桃,却不见得别人也会这般‘心大’。
那想必城外庄子上的金家大|奶奶汪黎珠,此时也已经离开京城了吧?
说话间,见大门已在眼前,小仙忙地将手里的灯又往前挑高了些,一面轻声提醒着:“太太,您小心着门槛儿。”
门外守在马车旁的纪叔迎上前躬身打千儿行礼。
“太太。”
他话音刚要落下,却被小醒乍起的一声惊呼盖过。
“太太当心!”
冯霁雯已有所查地抬眼望去,只见在门前悬着的两盏纸糊灯笼的朦胧光晕中,一道寒光正朝着自己逼近。
即便她视力不佳,却也辨得出这寒光来自刀剑。
冯霁雯下意识地快退了数步。
535 尴尬
原本隐没在黑夜中的黑影显现在了灯影之下。
对方身着黑衣,又以黑巾遮面,难辨面容与年纪,只见身形高大魁梧,手中持着一把长剑,正冲着冯霁雯刺去。
冯霁雯后退间,得见情急之下小仙竟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欲为她挡险。眼见寒光毕现的刀刃已近要逼至她面门前,而这一心只顾护主的傻丫头却被吓傻在原地不知动弹,冯霁雯一时不禁脸色大变,脚下即顿,伸手便去抓小仙的衣袖。
小仙被她拽得向后重重地趔趄一步,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偏头去躲,可剑比人快,不过须臾间,耳边便清楚地传来了刀剑划破衣物的声响。
“哐当!”
本以为随之而来的便是皮肉分离的剧痛,但快一步传进耳中的却是刀剑相击之音。
“太太先行上车!”
现身挡去了黑衣人一击的秦顾正色道。
那黑衣人却半刻不愿与他缠斗,这厢冯霁雯尚且来不及靠近马车,他便撇开了秦顾再次持剑逼近。
秦顾见状大为皱眉之际,手中已是当机立断地抛出了暗器。
一枚飞镖稳稳地刺向了黑衣人的右手手臂处,冯霁雯清楚地听到了他一声痛呼,可即便如此,他手中动作不过只是一顿而已,随即便再次握紧了剑朝她刺来——
“啪!”
冯霁雯一时顾不得许多,也没有那么多的急中生智,当即只将手中的书帖重重地朝着黑衣人脸上甩了过去。
便是这间隙,她忽被人一把推开,脑袋狠狠地撞到了马车的辕座上。
冯霁雯疼得吸了口冷气,皱眉抬起眼来,却是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晰,只于混乱中,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道:“别追了,保护好你家太太!”
这是福康安的声音。
方才就是这厮推得自己?
还真是……专注多此一举一百年啊简直!
冯霁雯双眼发黑、临昏去之前,这样想道。
……
琉璃阁中,郎中于室内替冯霁雯诊查,华灯高悬的廊下,秦顾朝着半边身子淹没在廊柱阴影下的和珅跪了下去。
“属下办事不力,未能护得太太周全,请大人责罚。”
和珅垂眸看向他。
两扇洞开的堂门后,立在一旁的小仙咬了咬下唇,在和珅开口之前,忽地抬脚踏了出去。
“禀大爷,今晚之事,秦大哥并无失职之处。”
她亦跪了下来,垂首说道。
秦顾愣了一愣,旋即转头看向跪在自己左侧的小仙。
只听她又接着往下说道:“……那刺客现身的突然,手里头持着剑,但并未能伤着太太分毫,太太之所以昏厥,乃是因被……被他人推了一把,撞着了头复才昏了过去的。”
“那亦是属下的疏漏。”秦顾一板一眼地道。
郎中尚在诊看,和珅只粗略得知冯霁雯未有外伤,却不知昏迷的原因竟是‘被他人推了一把’,故而此时下意识地皱眉,问:“可知为何人所为?”
“回大爷,是福……福三爷。”
小仙面色复杂地将当时的情形细细地讲了一遍。
和珅听完这番‘内情’,阴影中,俊气的长眉似皱了一皱,又似抖了一抖。
待半晌,只是“哦……”了一声。
……
翌日一早,傅恒府。
蓝衣家仆步履匆匆地正往正院去,刚绕过前院影壁,恰迎面遇上了福康安。
“何事如此匆忙?”
那家仆与他刚行罢礼,闻言忙就答道:“回三爷,府里头来了贵客,管事的吩咐了奴才去茶房传话儿,好赶紧让丫头们先行备了茶点送往花厅待客去。”
福康安听得“贵客”二字,未免又问了一句:“何人上门?”
家仆便恭恭敬敬地答他:“似乎是和珅和大人。”
福康安的脸色顿时就改了个不好描述的颜色。
家仆刚行礼退去,他尚且不及抬步,目之所及,果然就见前方有一位身着月白色满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正负手往此处行来,身边弓腰陪笑的是傅恒府的管事福景。
福康安见状就肃了一张脸,将下巴又抬高些许,站在原处。
和珅走得又近些,似才看见他,便驻足抬手一礼,唤了句:“福三公子。”
“和大人。”
福康安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四目相对间,得见和珅一如往常那般和气地看着他,自己就也一如往常地在心底冷笑着暗骂了声‘虚伪’。
于此时,余光瞥见了和珅身后跟着的刘全双手皆提着礼盒,心下便对和珅此番登门的来意了然了。
是以,表情也就越发倨傲了起来。
“昨晚之事,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罢了,便不劳和大人特意登门道谢了。”福康安话罢,睨了和珅一眼,见他似无接话的打算,就又往下讲道:“我恰有事须出门一趟,无暇招待,和大人请回吧。”
这便是在赶人了。
和珅露出了一个有些莫名的笑意,似乎有些‘不太能理解’。
“……论理,和某确该谢过福三公子相助的这份心意。”
这话福康安起初听还不觉有异,可稍一细品,就觉出了异样来。
他听出了和珅语气中的关键,分明是‘心意’二字……
言下之意难道是在暗指他空有一份相助的心意,行为却不值得相谢吗?
待对上那双仍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福康安顿时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依照惯例,他该火冒三丈,可想到昨晚的情形,此时他却有些无法控制的恼羞成怒,且羞大于恼。
“此事理应重谢,今日出门匆忙,未及准备,待来日福三公子得闲,和某定当专程登门致谢。”和珅侧身做出让路的姿态,道:“眼下便不耽搁福三公子出门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