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666)
她何曾料到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玉儿,竟会在最后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昏迷后再醒来,身边的一切已经全变了。
玉儿没了,况太妃也没了。
那活着的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将绳子解了。”她叹着气说道:“你身边这些丫鬟,一个更比一个没有规矩。”
冯霁雯抬起头来,在她身边坐好,拿帕子攒着眼泪。
迟迟等不到她的动作,况太妃凝声道:“我让你将绳子解了。”
冯霁雯擦干了脸上的泪,徐徐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缓过神来,已是不再想哭了。
她有很多正经话要讲。
现在不是感慨落泪的时候……而是生气算账的时候!
“绳子不可能解的。您不如先说一说,这般不惜命是为了什么?”
况太妃听到她这般竟是有些微冷的语气,再看她脸色,也是紧紧绷着,便不由遇冷则更冷,以更甚的口气答道:“这条命是我的,用不着你来插手过问。”
“谁让您私做主张,非得帮我这一把,到头来反倒将自己牵连进去了?若您被治罪与我无关,不管便不管了,可既与我有关,我不仅要管,还要管到底!”冯霁雯有几分愤然地道:“更何况,您这条命是玉嬷嬷一命换一命保全下来的,已经不是您自个儿的了,您要自戕,也该问问玉嬷嬷答不答应才行——”
况太妃青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堵得。
偏生冯霁雯也被气得不轻。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先前想法子帮您保命,您不愿意,是因不愿让我冒险,不想再横生枝节,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况太妃已经死了,这世上只剩一个秦云之了,可为何在您眼里秦云之竟也是非死不可?”冯霁雯说着,鼻头又忍不住酸涩起来。
况太妃眼神微微一颤。
“秦云之苦了这么多年,眼下极不容易重活了过来,您却这般轻视……”冯霁雯看着况太妃脸上似乎在渐渐舒展还原的五官,一点点没了玉嬷嬷的痕迹,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涌上眼眶,“……是玉嬷嬷拿自己的命把秦云之换了回来。”
“谁要她来换了!”况太妃语气骤然加重,“我早已拿定主意,她却自作主张……我的命是命,她的命难道不是命吗?一命换一命,这样的蠢事……傻子才做得出来!她自己走得倒是大义了,可有想过活着的人是何等感受!”
她情绪汹涌,是从未在人前表露过的失态。
冯霁雯见状心底涩极,心知方才太妃的平静冷漠不过是多年如一日的压抑情绪,眼下这般,只怕才是她真正该有的样子。
嘴硬却又自责悔恨。
冯霁雯哑着声音低声说道:“您不也是一样吗?早安排好了玉嬷嬷的后路……或许,她想要护着您的决心跟您想要保全她的心情是同样的。”
她侧过身,伸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况太妃。
她此时才发现太妃的身子是不停颤抖着的。
“不一样。”太妃摇着头,目光里竟透露出冯霁雯从未见过的悲拗之色,声音亦是如浮萍般无助飘摇,“怎能一样……秦云之早已死了,天下虽大,却已无她容身之处。”
“岂会!”
冯霁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正因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我听傅恒夫人说,您自幼生在京城,想必外面的大好山河只在书中见过,眼下再没有太妃的身份能困得住您了,山南海北,往后您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若是不想四处走动,不是还有我吗?总而言之,从前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现在不必再苦了,理应高兴才是啊——”
况太妃闭上通红的眼睛,心内说不出是怎样的触动。
一直坐在屏风后,似乎被完全忽略了的和大人听着自己媳妇儿说的话,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650 大结局(二十四)
好像都没他什么事儿了啊……
还有,自家媳妇儿火急火燎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往自个儿身上揽,这巴不得将太妃的后半生都给包圆儿了的做派……固然是好,他也十分支持,可关键是——这轮得到他们吗?
他媳妇儿似乎忘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和珅转头看向帘栊旁站着的高大人影。
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人此时也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腋下拄着拐却仍然跨着大步走进了内间。
“不劳侄媳费心,秦云之本为我结发原配,理应交由我来照看!”程渊板着一张脸,语气斩钉截铁。
冯霁雯全然不知程渊方才一直在外旁听,此时先是被这道声音惊了一惊,而后心中蓦地恍然起来——
对啊!她怎么……把程世伯给忘了?
还有,程世伯这种好像很担心她把太妃拐走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这当中显然有误会啊!
冯霁雯连忙让出了位置来,很有眼色地起身说道:“程世伯,您好好劝一劝您家这位夫人……她的思想很危险。”
说着,就绕到屏风后拉着和珅要出去。
此时却听得况太妃冷声道:“出去!”
“正要走呢!”冯霁雯假装听不懂,继续拉着和珅往外走。
况太妃气结。
她是要程渊出去!
一大把年纪了,当着晚辈的面儿这样牵扯不清,还说出那样老不知羞的话来,这让她日后还怎么做人!
外头带着半夏和琳赶过来的洛河,身子刚要探进来,一双眼睛堪堪瞅到自家闺女说得那位‘嬷嬷’身上,就听得对方掷地有声地甩了几个字过来——
“都滚出去!”
怎么上来就骂人啊?
好大的脾气!
洛河气得眉头一竖。
可当他看清了说话之人面上神情冷极,周身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在之后……尤其那双饱含怒意的眼睛扫到他的时候,竟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扭头一看左右,才发现半夏跟和琳都已经缩着脖子出去了。
……真是没用啊!
洛河吸了口冷气,默默地说了句:“……打搅了。”
复也讪讪而火速地离去了。
他听闺女说这里有一位疑似易过容的嬷嬷,十分可疑,便立即赶来了。天下之大虽是无奇不有,但懂得易容术的人可是凤毛麟角,他洛家也是嫡脉单传而已,这一辈才刚传到半夏这儿——
他就是觉得稀奇,想来一看究竟而已!
好奇有错吗?
他本以为是没错的,可被人兜头赶了出来之后,他竟还当真就生出了一种‘自己举止冒昧失礼’的惭愧之意来……
哎,活了几十年,他今天才认识到自己骨子里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冯霁雯牵着和珅的手一路走回琉璃阁。
秦嫫带着丫头们守在外面。
卧房内,和珅不打自招地跟自家夫人认了罪。
原来他早在大理寺天牢中就已经发现太妃跟玉嬷嬷互换身份了。
只是当时人多眼杂,他唯恐生出纰漏来,故而未对冯霁雯明言——这也是他为何坚持不让冯霁雯看‘太妃’最后一眼的原因。
冯霁雯十分熟悉太妃,留神去看,必然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再之后,他赶着去宫里跟皇上复命,一面谨慎地打消着皇上的疑虑,一面又因不放心将善后事宜交予他人,直待将事情前后都亲自安排妥当,料理干净,反复确认不会再留有后患之后,才得以回府。
程渊自然也是他着人请过来的。
至于为何大半夜才去请人,一则是便于掩人耳目,二来则是午后程渊得知‘太妃自戕’的消息之后,不顾伤势骑马赶到大理寺,牵动伤口,加重了伤势,悲痛交集之下陷入昏迷,也是刚醒没多久。
听和珅说罢这些前因后果,冯霁雯即便是想怪他有意隐瞒却也怪不起来。
非但怪不得,人家还有着善后的功劳在。
不单如此,更是善解人意——
和珅坦白完,便自顾走到了冯霁雯面前,将人带到床边坐下,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借了肩膀过去让她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