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05)
她自然明白我的用意,把汤勺放回碗里。此时窗格外飘着安静的雪花,而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她。我吸了口气,木棱上的雪堆突然掉下来不少,是我紧张了吗?
这时,碗里的汤水和汤勺也微微震颤起来。小冰瞬间反应过来,掉头望着窗外。
是成群结队的马蹄带来的震颤。
我告诉她,把青川和万家针带到地窖去,你们别出来。
“殿下,”在离开的片刻,她突然叫住我,她对我说,“你是中丘的储君。你要认可自己,才能让别人认可你。”
我拿起护甲,束好配剑,从粗粝崎岖的石路上走出去。
马蹄声是从北方传来的,往北的官道都通往京都。王琮带着人在那里守着,可他没回来报过信,我知道形势不妙。马蹄阵阵越来越近,我在南岭饲养过各种名驹,光听声音就知道那些是精良战马。
万家庄前方有片空旷的雪地,那时临近黄昏,雨和雪都停了,天空中飞过孤雁,盘旋了一周,接着整齐的马队乌泱泱地涌过来。那只飞雁又绕过一圈,在两面飞扬的旗帜旁停留,那是铁麒麟和羽林卫的标记。
雁回故土草木伤,血不沾衣寒江长,我突然想起这句话。松了缰绳,让马儿小跑上前。对面为首的两匹黑马上,一位是留着浓须的宽脸大汉,另一位长相斯文点,有一只很显眼的鹰钩鼻。他俩互相说了一句,随后右侧的大汉朝后退了两步。
“皇城的羽林卫。”郭池在我身旁,“竟然会惊动羽林卫?而且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算上往返的时间,我刚到万家庄,就有人报知皇城。阮同烟会猜到我的身份吗?他从来没有试探过,他只是一心想整万家针。
“在下羽林卫左督领布秦通,”左侧的那匹马昂昂上前,那人说着,“新年伊始,庐江郡奏报,郡守阮同烟奉旨查案竟遭暴徒劫持,简直荒谬绝伦。圣上特旨羽林卫将郡守捉回,审他失职之罪;再擒拿暴徒,以安郡县民心。”
他说完,右手便托出一道圣旨。
“这两位是谁?”他吸了吸鹰钩鼻,“是来自首的暴徒吗?就是你们挟持郡守,侵占官道,在庐江郡为非作歹了几天?”
我让郭池不要上前。皇叔的圣旨就在面前。
“左督领,我们从邺城来万家庄的客人。”我在卷起的冷风中缓慢说道,“郡守阮大人在新年当天硬闯民宅,以查案为由欺凌无辜平民。我们都是军旅粗人,偶遇此事自然拔刀相助,不是暴徒也从未在庐江为非作歹。”
对方轻笑一下:“这么说,你们承认绑架了阮同烟?”
他一挥手,有人把一名满身伤痕的男子拖了出来。我定睛望去,那人竟是王琮。他两腿都断了,连着皮被人拖拽到雪地中央,两肩被砍得血淋淋,骨头都突突露出来。随后那人抡起一把铁锤,把他的手摁进雪地里。
他又冷笑道:“还派人在官道上鬼鬼祟祟。万家庄私自屯兵,挟持四品朝官,贻害庐江,按律即可就地正法。”
他刚说完,有人就挥起铁锤,与此同时,郭池奋力掷出金刀,金刀瞬间打掉铁器。王琮抬起头,用模糊的视线发现了我们,伸出手似要求救。郭池立刻驾马冲去,而对方的马队也立刻列阵布开,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掏出令牌,在轰鸣的马蹄中嘶喊:“我是中丘储君,谁也不准乱动。”
周遭全是扬起的雪片和陌生的人脸,一圈又一圈,我喊出的声音很快湮灭消失。只有王琮的眼角挂着血,绝望地趴在地上仰头看我。
我收回令牌,朝左侧停驻不前的男子说:“羽林卫左督领,我是中丘储君,宣和七年奉命固守邺城边界。地上的是邺城副都尉王琮。我们上启圣意,下承民心,巩固边疆稳定。你却藐视储君,残害同僚,今日之事众人注目,你若敢擅动杀戮,我就和羽林卫同归于尽。”
那时萧肃的风静止片刻。
我驾马奔上前,面朝整片披甲武士,愤然而道:“本人在南岭受困八年,时时以故国故土为念。此剑是庆禧十三年衣羊风所赠,我佩戴九年,今日既然受到如此欢迎,我不怕与诸位赤血沾衣。”
一时间谁也未说话,连围住郭池和王琮的马队也停驻了。
我拔出剑,指向布秦通:“羽林之职,至忠至勇,至诚至义。你出来,教教部下如何同储君作战。”
布秦通眯着眼,微微吸合鼻孔,静默之后,他没有应对我的凌然之声,却极其冷静地回答:“公子自称储君,此刻谁也不能证明。众所周知,储君在邺城防护边陲,圣上从未颁布调令命其离境。”
他勒住缰绳,制止周遭的纷纷议论,突然和善笑道:“但是,臣下也没资格说您不是。是与不是,都要圣上定夺。更何况此番争执,是为提走阮同烟,他是在职文官,是非功过都该由中殿决定。公子不该私自扣押。”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王琮:“他也是在职武官,督领不问是非功过,就私自用刑。”
“好,”布秦通大吼一声,“那就一个换一个。”
郭池在远处朝我示意,我知道王琮伤得不轻。我答应了,一个换一个。
羽林卫左右督领是皇城心腹之人,庆禧十三年皇城被围,左督领殉职,右督领是衣羊风伯伯,小时候做过弹弓送我,那天他把我送上去南岭的船后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