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44)
“三小姐是老将军的孙媳妇,进宫服侍他是应该的。殿下慌什么?”
他抛下那句话,耸起肩膀深吸口气,径直往里走去。郭池叉着腰,对他骂道:“你疯了,摔他干什么?”
等到乔叔叔的身影走远,我对郭池说:“今天你去镇国公府瞧瞧,把金士荣找来。”
他拧起眉头,找他干什么。
娄柱尘站在皇叔这边;至于元绉,他不会为了南宫氏和中殿起冲突。我站在京都的郊外,那片城墙不单倚靠武力才能翻过,城墙内需要有人为我说话。
郭池很快走了。中午刚过,金士荣还未到,大宝却来了,并且一脸颓丧。
“单哥哥,我要回去了。昨天阿爹发了好大脾气,说我留在京都尽是贪玩。今早将铺盖都卷好,直接让我滚回去。”
男孩低着头。前几天他还蹦蹦跳跳的,父亲领到五天休沐,会带他去草原猎狐狸。怎么突然变卦,男孩的声调都变了。柳教头跟在他身后,也是脸色铁青。
“娄大人说咱们武馆是江湖匪类,去他家就是玷污门楣。还特地说今后再也不想瞧见柳家的人。哼…好,我这就回去禀告主母。”
我意识到什么,安慰大宝:“昨日出了些事,陛下很不高兴。娄大人遣你回家是为保护你。别皱眉头,将来去草原猎狐狸的机会还多着呢。”
男孩抬起眼睛:“出了什么事?爹爹会有危险吗?”
柳教头顿时明白,有危险的恐怕是他自己。他未说话,我微笑道:“你们把大宝送回家就好。到家后给娄府寄封平安信。可别乱说话惹主母生气。”
他朝我点头。
“殿下,我们走得轻巧。那你…”
大宝片刻领会,懵懂又担忧的大眼直直望着我。
“单哥哥,你要保重。若是当不了储君就不要勉强。素衣寒食,也能过有趣的一生。”
这是谁教他的?我有些惊讶。迟钝一会儿,郭池带着金士荣回来。
金士荣哭丧着脸,同刚才的大宝一模一样。
“殿下,这下全完了。”他抱住我的一条胳膊,认真哭起来,“今早收到前桥阁调令,叫我去西州那条走廊上管商贩。天可怜见…拨去边关地还能回来吗?谁还会记得我?这一辈子算完了。最强的结果是五品员外郎退休,钱也没有,名分也没有。这辈子想光宗耀祖的心都折腾没了。”
我眯起眼睛:“谁要调走你?”
金士荣指着一旁:“不就是他爹嘛。一定是那天在御前商议元老家的案子,说得不合娄大人的心意,他一挥手就调走我。”
大宝打掉他的手:“你胡说。我父亲才不会那么小气。”
午后的斜阳在地上拉出老长的影子。送走大宝和柳教头,我在阴影里踱步。
剩下金士荣舍不得离开,暗暗叮嘱:“殿下,娄老头总看我不顺眼,前几年把我放在外边不管。您可别忘记我。等中殿心情好些,记得提醒他,把我调回来。”
突然想起绵水夫人,如果他们全家都离开,那么谁来照顾老太太。
“我那婆娘素来与我不睦,她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还不定呢。再说,她娘家有人要回来了。如今谁也顾不上我。”
退回自己的沉思,窗外的竹影挡去阳光,让人心生凉意。这些天我没有见外人,除去担心小冰的安危,皇叔在土牢中说过的话老在心中浮起。属于我的东西,又不完全属于我。在我读过的列国传记中,王位都是依靠铁与血捍卫,不容他人觊觎。我的先祖究竟是愚蠢还是智慧。头一次思索起自己的先祖,也是头一次感觉亲近他们。
再次见到平康王,我很想问问他是否也知道这件事。他坐在轮椅上,长途跋涉才到郊外,额头一层汗,平康大妃也来了,摇晃着手中团扇,把地上的影子打散了,让我瞬间回到真实的九鹿。
王琮一伙没见过王妃,都伸直脖子偷看。除去大妃在前,她身后还跟随一位年轻女子,粉面带娇俏,彩裙系玉环。她掏出手帕擦汗,又替轮椅中的男子拭去额头的汗。平康大妃就说,这是她妹子。
我让郭池待在门外。行伍之人难免粗俗,希望王妃姐妹不要介意。
大妃摇摇头,回头看一眼平康王,就用遥远的笑意说:“殿下为了心上人,同中殿闹得不痛快,如今京中都知道此事。”
我有些错愕,谁把那天土牢的事传播出去的。九鹿不会有人多嘴,柳家武馆第二日就走了;难道皇叔把小冰囚禁在内宫后,还特地昭告天下吗?
大妃继续说:“我们在宫中多年,也有认识的內监嬷嬷。殿下放心,小娘子的身体无碍。只是受了冻,发着高烧,如今开了方子吃药。料想不过几天,她就能起床行动。”
我吁出口气:“大妃去见过她?”
对方摇摇头,歉意地微笑:“我求过陛下许多次,他不让外人进去瞧。”
我便闷声不语。平康王坐在远处,目不转睛望着我的失望。
“看来储君也要娶南宫家的女子。这样很好。只是我不明白,如今雍州无人居住,这位娘子从何而来?”
这与皇兄不相干,她只是我萍水相逢的女子。
平康王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的年轻女子连忙用罗帕接他吐出的痰。又服侍他漱口喝茶,拍了两遍后背,他终于喘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