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51)
凝神思索片刻,不止谁也不能离开,今晚竹亭内的酒具汤匙,谁也不能移动。
衣卓芳依然在谩骂,即使满嘴是血,还呲牙咧嘴啃咬网绳。他不在乎生死,只要发泄对我的愤怒。王琮觉得他疯了,愤愤然走到他面前,准备一刀结果他。
“住嘴,卓芳。”又是相同的声音。寻声望去,镇国公府有人截住了王琮挥起的刀。
男子脸色苍白,步履蹒跚,清冷月光之下,他在悲戚恳求。
“逝者已去,请殿下高抬贵手,不要赶尽杀绝。”
一柄陈旧的长刀呈在眼前,刀柄上垂下一块黄石。几个月前我见过这柄长刀,和掉漆的木匾一起搁置在镇国公府内。金戈铁马三千里,安邦定国。卞怀东用祖先的荣誉来恳求我。
我示意王琮放下刀,先把衣卓芳捆起来。
悲戚的男子又走到皇叔的尸身旁,抬手拂过他的眼睛。不知为何,他这番举动令在场众人放声大哭。
大都府尹突然跪到我的面前,沉重而有力:“陛下如何会中毒,请储君容臣下明察。”
我微微笑道:“大家都认为是我干的,不是吗?”
众人皆不啃声。衣卓芳
瞪着我,还有我身后的女子。
“下…下毒…恶…恶心。”
环顾四周,是否周遭的人都这么认为?
卞怀东眉心的纹路都拧在一块。慢慢站起身,拨开暗潮涌动的气流,大声确认。
“小冰妹妹,是你么?”
小冰在我身后打了个激灵,仿佛被旧日的亡灵点名一般。
“世叔教导的孩子,怎么会用此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不信。”
回过头,小冰竟然流下眼泪。封住她眼前的迷雾散去,月色盈盈,同时她意识到面前的困局。
她踱步上前,欠身而拜:“府尹大人,刚才的一切你都亲眼目睹。陛下喝的酒与我无关。这位武官人一直诬蔑我下毒,请为小女子说说公道。”
郑未蔷含笑道:“不敢。储君在此领兵威吓,谁敢诬蔑姑娘。刚才卓芳差点没命。我看他活不过三天,等他死后,就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他揶揄得挺适宜。我不愿搭理。卞怀东却说:“今天午后,我们在竹林闲逛之时,陛下就遭过伏击。下午是弓箭,晚上便下毒。如果是同一人所为,必是思虑周全。南宫姑娘这些天身在内宫,从不见外人。她如何安排这些事?而且,她哪来的毒药?”
郑未蔷的目光转而深沉。我朝乔叔叔瞅一眼,他摇一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卞怀东又转而对我说:“竹林中的暗算,是殿下安排的?对比眼前的阵仗,那次只是小把戏。殿下会做画蛇添足的事吗?”
乔叔叔对他很不满,他们在郊外遇袭竟然不告诉他。
大都府尹依然直直跪着,将皇叔的尸身护在身后。他在月色下凝神片刻,之后便试探性地问我:“殿下,刚才衣大人太冲动。大都府会审他僭越之罪。不如把他交给我?”
王琮连忙喊:“不行,他把老郭砍伤了。要是老郭死了,我要他偿命。”
府尹微微转头望着丞相,还有他身后的家眷。
“这些梅子酒是从宫中密封运来的吗?”
他问完后,周娘子母女立刻说,梅子酒是自家制的,运到山庄后才起封。
元家小姐是个聪敏的女孩,抱着酒壶走至众人前:“陛下中毒后,我就将此物抱在怀里。”
王琮便在一旁笑道:“对哦。小姑娘,刚才可是你倒的酒。”
老丞相立刻耸眉,指着他问:“你想说什么?喜儿手里的酒不止斟给陛下一人,大伙都亲眼看见。”
卞怀东趁机辩解:“既是别府带来的酒,那与南宫姑娘更无干系。”
他一个劲替她开脱。我有点生气。
小冰又朝大都府尹福了福,她谦卑地称,一切都仰赖官家为她住持公道。
事到如今,我看出郑未蔷明白此事另有蹊跷。而元绉也听清这些话,他却敲起木杖,不知对谁发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不肖子孙!陛下的身子还未凉透。还不替他换好衣服,送他最后一程。他幸苦这些年,走的时候要体面。不用你们这些小猫崽子替他申冤。他到了地下,心里清楚明白,自个儿会和先祖告状。”
我有些纳闷他的话。
郑未蔷眯着眼睛,目光渐渐转到竹亭正中的案几上。除去一副银筷,一套杯碟,案几的右侧放置一只冰桶。皇叔喜好冰饮,中殿办公时,常把冰桶放在身侧。这些习惯,只有常年随侍在侧的人才知道。
我走过去,揭开桶盖,时隔太久,桶中的冰块早已化开,水汪汪地倒影着人间污垢。
心中明了,却又想求证。刚想伸手取一碗冰水,却被郑大人抓住手臂。
元家小姐说:“郑伯伯,刚才陛下就是从桶里取冰出来融酒的。”
郑未蔷笑得很平静,示意她不要再说。
元小姐随即明白其中厉害,浑身抽搐一下,尔后哽咽说道:“是我不好,太不谨慎了。”
府尹大人很快掩上桶盖。而丞相将孙女拦在怀里。
“殿下,天气炎热,我们还是尽快送主君上路。”众人都如此说。
是谁在冰桶里下毒?那刻我站在皇叔站过的位置。没由来感到一阵恐怖。左右两侧均是神情各异的人,或悲痛或惊慌,谁也不像怀揣毒计之人。皇叔对饮食如此小心翼翼,结果他还是死了。子时已过,乌云把月光盖住。那人不仅杀了皇叔,还想栽赃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