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53)
娄柱尘故意问我:“殿下认为该如何是好?”
我生气说:“他们把人杀了,还敢来同我修好?”
“如此说,殿下是要拒和。”
乔叔叔也在一旁。只是他常年驻兵西北,并不清楚永昌的形势。推开地图,澜山河以北俱是平原。沿河而上,没有阻碍的话,可直接伸入巴陵郡。巴陵是中丘的腹地。闵家父子看守的是前门要地,难怪皇叔如此厚待安福郡主府。
“郡主呢?她也死了?”
娄柱尘说:“暂无音讯。猜想她会是乌洛兰氏同我们谈判的筹码。”
我把乔叔叔叫道一旁,想请他先行去永昌。
大都府尹侧耳听见,上前轻声说:“殿下,永昌城盘踞许多外族,形势复杂,不是武力硬攻可以使他们臣服的。闵沧波原是乌洛兰氏的外姓亲戚,他们家占着城池众人还服气。若是乔将军这样的去,只怕多数口服心不服。”
可是除他之外,我手上并无可用的人。娄柱尘好整以暇站立一旁。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多半是记恨皇叔死在我的地盘。直到郑未蔷咳了一声,老狐狸才开口。
“殿下不必惊慌。安福郡主府有几位退休老奴,他们曾在永昌服侍过三十年。先让其领路,让乔将军前去扼住水路要地为主。”
我冷着脸说,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臣下不懂领兵之术。不过后勤补给,自当尽力而为。”
撇下前桥阁众人,我独自同乔叔叔吐出郁闷。
“他们都觉得皇叔的死,我难辞其咎。如今想法子膈应我。”
我俩在开阔的林荫下骑马。他快走了,我难免心有戚戚。他跟随我至今,都未好好休息过,也不能回朔方看看亲人。
乔叔叔微笑道,他是武人,戎马一生是职责也是荣耀。
“公子在京都也要谨慎行事。我走后,王琮太轻浮,郭池又鲁莽。前桥阁的话你可以多听听。”
我点头,我可没那么小气,去和他们赌气。
乔叔叔犹豫了会,又说:“公子,怀东是个好孩子。如有要紧事,你也可以找他商量。陛下在世时,曾想把羽林卫交给他。如今衣卓芳重伤,布秦通又死了。统筹羽林卫,他是最好的人选。”
我心下有些不快,扬起马鞭飞奔。疾行几里路,突然勒紧缰绳,又与他商量一回永昌的琐事。
我笑道:“你一个人去,我不太放心。不如让怀东跟你去。等他有些功绩,再把羽林卫交给他。”
乔叔叔看了我一会,午后的风又闷又热。他还是点头说好,不愿违逆我。
“公子,”在回城的路上,他突然问我,“九鹿那天,你为何会提前叮咛我们设下暗哨?”
我在万家庄头一次见到他,他用宽大的后背与我共战,有条不紊思虑周全。
我没有回答。
“请问公子对默许二字如何看的?”
我有些激动:“怎么?你也认为皇叔的死,我要负责任?”
他摇头:“也许这件事,你有不得已的隐衷。臣下并不清楚。”
那就好。我闷闷朝前行。
“公子,”他又在喊我,我不愿回头,“万家庄那天晚上,我被调去外围清查。结果羽林卫正好潜入地窖救人,又正好给小花遇见。结果他赔上一条命。”
我回过头。暮色下他显得疲惫又苍老。
“虽然整件事是邺城的王公子协调的,我想知道殿下对默许二字如何看。”
第47章 京都斜影(一) 我叫元茂喜,生在京都……
我叫元茂喜, 生在京都芦苇巷元家大宅最深处的一座金桂小院里。那年正值深秋,小黄花开满枝头,我的满月酒就摆在桂花树下。因为家中已有许多男孩, 所以一个新鲜女娃的出生让长辈欣喜不已。婆婆婶婶都喜欢逗弄我肥嫩的脸蛋, 只要轻轻一夹脸颊, 我就咧开嘴笑。于是众人都叫我喜儿。
我笑盈盈地长大, 十几年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每次换季就能裁身新衣裳, 打扮得俏皮伶俐,被家里人带出去吃茶赏花。京都女眷的府邸十停中我去过九停,她们总这样夸我:老丞相好福气,喜姑娘越长越标致。将来必定有出息。
随着年纪增长,我渐渐腻烦这样的夸赞。十三岁那年,我从书斋写完两幅字,一手拎一幅, 想献给母亲瞧瞧。走到院门口,听见父亲同母亲又在吵架。我将卷轴收起, 脚步略微迟钝,想退出去找别处玩耍。接着听见父亲的声音。
“你花这么多心思在丫头身上作甚?她能变成凤凰吗?和老头一样糊涂。我的事你倒不放心上。你瞧大院里的规矩,大哥咳嗽一声,他屋里的女人没个敢吱声。你倒好, 天天丧着脸和我作对。”
一阵摔瓷片的碎裂声。我退到花丛的阴影里。没一会爹爹走了,他路过我的面前, 骂骂咧咧的,身上有股头油的味道。我从小不喜欢那种味道, 所以和他也不亲近。不止是他,家中的几个叔伯兄弟与我也不亲近。因为祖父总喜欢拿我起例子教训他们,比如喜丫头可以坐一个时辰看书写字, 为何你们非要偷懒淘气。几位婶婶听见,便扬起手来抽自家的小子,要闹得鼻涕眼泪横飞才罢休。久而久之,私塾里只剩下我孤零零听老夫子讲课。
母亲常说,迎春花儿向阳开,做人亦如是。细长的裂隙并不能影响我朝向阳光的心。在祖父和母亲的教导下,我汲汲孜孜学习着如何长大。长到黄柏木书架那样高的年纪,祖父头一次带我进宫,我见到了宣和旧主还有绿桃公主。公主比我矮一些,同芦苇巷里玩耍的女孩一样,松绿绸带束起鼓鼓的圆髻,闪烁着亮晶晶的眸子,躲在主君身后打量我。祖父推一推我,让我靠近公主一些。他说我们以后可以在一起读书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