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62)
我好奇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羽林卫分成两股人,这早不是新闻。跟着旧主的那些人,近日想寻机会来雍州找娘子。如今郭大爷封了码头,只有他亲自签下通行令的人才能登岛。我出门两次采买,自然要拿到令牌,所以知道这些首尾。”
“为何没有人告诉我?”我有点生气。
玉姑安慰:“夫人莫惊慌。这些已是旧闻了。幸好平康王做了和事佬,如今没有人会吵着上岛来骚扰娘子。”
“看来平康王为人不错。连羽林卫也买他的帐。”
玉姑立刻接道:“我也这么觉得。自古再能干的主君,都少不得助力的臂膀。城内的饥荒全靠他平息,打开王府的库存接济贫户。他们府上的女人已斋戒十来天,逢双日必入佛堂听经,从清明跪拜至黑夜,祈求永昌之难化解,新君能尽快回都。如今京都的女人们都跟着大妃去佛堂斋戒,心心念念只愿国泰民安。”
我抬起头,窗外叮咚的雨声连同遥远的哀伤渐渐模糊,脑中却清晰出现一群在俗世中诵经念佛的女人。
“真感人。我要快些回去,这样的好事如何能少了我。”
第50章 京都斜影(二) 新年过得真闹心。大伯……
新年过得真闹心。大伯又在矿场与人打架, 叫人用铁铲捶了脑袋。爷爷在除夕前几天坐车走了。他一把年纪,佝偻着背,上马车后直喘气, 我看着都心疼。家中的小辈们聚着也无趣, 当家的走了, 几位婶婶无事可做, 难免聚在一处嚼舌。碰上今年细粳米收得少, 各房不够分,母亲又说国丧未过,将裁衣香料两项银钱免了,众人越发怨怼。到了祭祖那夜吵闹起来,说母亲委屈活人就罢了,连祖宗的供给都吝啬。
只是听说去年田庄的收成很差。入秋季节冰雹连雨,牧场遭了殃, 牛羊自然也送得少。母亲已经尽量周全,祭祖的供品按分列一样未少。可女人对女人的不满是不需要理由的。母亲主家多年, 家中一分一厘的花销都听她摆布,趁祖父不在家,众人的嫉恨都发作起来。
“大伯在矿场生出多少事,家里赔掉多少银两去救他。北边的牧场也给收走了。可家里人都不说什么。”我看着母亲微垂的眼皮, “阿娘这些年早起晚睡,连下人马夫都笑脸相迎, 如今只是节省一年的日常用度,他们凭什么给我们脸色瞧。”
我把梳子扔掉, 气呼呼鼓起腮帮子。
“我早说过,阿娘以后不要管家了。自己担着那样重的责任,在旁人看来, 非但不说你的好,还觉得你卖弄才干。”
尤其是女人,太能干不是好事。有一天连枕边人都忌惮你,这样更糟糕。
“这些天阿爹也不回家。婶婶们这样吵闹,他应该来帮你说说理。”
母亲拨着算盘珠子,压根没听清我的话。
“我是天生劳碌命。”她只是叹气,“将来给你寻个好人家,不要这样累才好。”
老管家敲了敲门,说宫里来人了。
“庄嬷嬷过来请大姑娘。”
又是绿桃。她寻死觅活不是一两次了。我的眉心都拧在一处,实在不愿意进宫伺候那个祖宗。
母亲站起来,笑道:“喜儿答应过娄娘子,午后去看望她父亲。告诉嬷嬷,待会儿我随她进宫见公主。”
她把牛乳倒入碗,浮出细细的雪白的纹理,随后用盖子仔细封好。
“可怜的孩子。喜儿,她比你还小呢。过几天,你再进宫去陪陪她。”
我垂下头,提着牛乳跟在后面。其实哪处我都不想去。
娄伯伯的府邸大门给锁住了,我们的马车停到角门,老奴在门口栓好缰绳,引着我往内走。前厅的门关着,显然很久没有迎客。院子里光秃秃的,冬日稀落的阳光毫无生气。只走到回廊,里面边传来争吵声。我听一听,立刻分辨其中有娄娘子激动的嗓音。
他们家的老奴见我停下脚步,就低头说:“这是我家小爷和大小姐在争执呢。大姑娘别见怪。”
我便问,娄夫人在哪里。
老奴摇摇头:“夫人去安福郡主府了。她同我家那位小爷是不能待在一个屋檐下的。”
多大的仇呢。我抿抿干燥的嘴唇。我家几位叔叔各自娶上好几个女人,闲暇时还围在一处打牌。看来各家有各家的烦恼。既然娄夫人不在,我把牛□□给老仆。
“这是家里庄子上送来的,兑在米粥里给病人吃最补身体。若吃得有效,隔几日我再送一些。”
别家的事少参和为好,我准备告辞。老仆却絮絮叨叨,总要让小姐出来送一送才好。他跑进去请示主人,我只好留在院子里。午后的天气不算冷,再次细细看这座府邸,往日它总有刻意经营的繁华,像戏文里不真实的布景台子。娄伯伯与这样的戏台子挺不般配,我心里想,眼睛注视窗格上的雕花,这些精致的东西都是他夫人的主意吧。
角门又传来车轱辘的声响,又有人来探望病人。我伸了伸脖子,见一行人直接走进来,领头是个粗壮汉子,绪着胡须提着刀。隔着窗格的镂花,又有一个女人跟在后面,纤细的腰身,踮着矫情的步子。我猛然想起来,那是九鹿山庄的南宫小姐。那个夜晚的每张人脸都刻在心里,更何况她原本令人印象深刻。她来这里干什么。我差点忘了,娄夫人和她出自一个宗族,她们都是南宫世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