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66)
玉溪夫人躺着床上,奄奄一息,水缸里的鱼都死了,屋内的一切毫无生气。我走近点,才看清她身旁有一个婴儿,用大红袄子包裹得严实。略微抬起烛光,孩子发觉了,便朝我笑起来。
“绿桃…”我把女孩扯到一旁,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孩子。
女孩居然露出得意神情:“漂亮吗?还是我帮忙接生的。”
我不理她,赶忙推醒玉溪夫人。轻轻唤两声,她不是睡着了,而是陷入昏迷。
“喜儿,你能把孩子带出宫去吗?”绿桃看着我,乌溜溜的眼珠又开始依赖瞅
着我。
我坐下来,心口突突跳着。心中掠过无数念头,最清晰的,却是那年见到长丰的情景,长殿铺满碎光,他摸一摸我的刘海。他是个多么英俊的男子,他的孩子自然也漂亮。
玉溪夫人似乎醒了,她说不了话,被褥外的手臂略微抬了抬。我没有走过去,我才十六岁,有些事我应对不了。
“夫人为何要独自生下孩子?”宫门深锁,草木俱枯,不知为何,我竟然哭了。
绿桃扑到我怀里。
“没有人知道,”她紧紧拽住我的胳膊,“你放心吧。她…她从未走出过宫门。如今她不行了…”
绿桃说:“几天前她还能说话。她想找个可靠的人,把孩子送走。送到普通人家去,平安长大就好。”
接住玉溪夫人抬起的手,她似乎辨认出我是谁,也露着婴儿般的笑容。
我告诉她,爷爷还未回家,我得找人商量。还有,新君是个宽厚的人,也许你不必要费这些周折。
她只瞅着我笑,仿佛我的话很遥远又很幼稚。
“绿桃,你也同意这么做?”我想问问她。
女孩的眼睛闪烁着光,昏暗的黑夜,纯真又轻蔑。
“我当然不愿意。不过,你们大人的世界,我是不懂的。”
我埋下头。如何安置这个孩子才好。如果我带他回丞相府,家里人口多,把他塞到下人的屋里,只说添一个孩子,谁也不会在意。如果这么做,事先要与母亲和爷爷商量妥当;或者直接送去北方牧场,哪里有几户可靠的老人家,等孩子长大,正好接过牧场作生计。
我跪在玉溪夫人的床前,用十六岁少女所有的智慧,细细述说自己的打算。绿桃也挪到身旁,支着脑袋出谋划策。可无论我们说什么,虚弱的夫人都微微摇头。
“为什么呢?”绿桃困惑不解,“怀东哥哥最可靠,他一定会帮我的。”
我明白了,轻轻问:“夫人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孩子的身份,对吗?”
捏住的手腕微微用力,我知道猜对了。玉溪夫人开始很用力喘气。
“夫人希望我把孩子交给陌生人。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她吁出口气,朝我点头。我又埋下头,把脸贴在她冰凉的掌心。她身体的温度在消失。
“今晚就走…”她扯开嘴角,用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字。
可我还不知道往哪里走。床上的女人太衰弱,她不能再说话。桌上还剩下半碗牛乳,绿桃用炉火加热,端起汤勺,女人没法进食,身旁的婴儿闻见奶香,开始不安分蹬腿。绿桃就小心喂两口,对婴儿笑起来,眉眼弯弯。她抬起头,发觉玉溪夫人在落泪。
今晚就走。食盒拿走两格抽屉,正好能放下孩子。用暖垫将孩子裹好,我披上斗篷,晚间内宫空落,悄无声息离开很方便。绿桃会给我手牌,我进出公主正殿是很寻常的事,宫门口不会有人在意。
回头再望一眼孩子的母亲,她哀戚的视线留恋于食盒上。如果那时我懂得为人母的心情,我会让她再看一眼孩子。可那刻我太紧张了,只管嘱咐绿桃。
“你看好夫人,天亮之前回到自己寝宫去,别让任何人发现。”
绿桃拉住我,感激又担忧,那是她头一次真正关心我。
“喜儿,你千万要小心。”
紊乱的风从四面吹来。我低头走在内宫甬道上,四周皆是灰暗的长墙。长墙内的宫殿已然沉寂很多年,先主长丰不好女色,世家推举的女子都被他婉拒。他执着于封地的旧人,也希望她们能生下继承人。他期盼这么久,孩子却在此刻到来。我捏紧手里的东西,步子越走越快。孩子,你来的真不是时候。猛然记起单立的目光,深沉而专注,他在九鹿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的隐忍和他对未来的决心。现在谁会在乎一个婴孩?
庄嬷嬷在前方引路,她打起哈欠,我自然要表示歉意。
“同公主吵嘴,我想还是回家好。等哪天她气消了,我再来看她。”
摸出几块碎银送人,又说绿桃好不容易睡着,你们别进去吵她。
“知道的,”老人家笑道,“公主难伺候是众所周知的事,没事儿我们都不去打扰人。”
“大姑娘,这些天你少走内宫的夜路。他们多出几拨人巡夜,遇见脸生的,生怕冲撞了你。”
我抱紧食盒:“为何要多出几拨人巡夜?”
对付还未回答,突然传出阵阵脚步声,火光越烧越近,黑夜中燃起刺眼的光。
连忙退到阴影内,孩子,你千万别出声。
“哎哟,又怎么了?深更半夜打起来。”
几十个羽林卫跑过来,一队人的肩上是深色羽披,另一队人则披浅色的。不知为何两队人正高声对骂,刀刃阴森森地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