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89)
“怀东,你要想好,这不是几个月的差事。还有,南宫博很狡猾,也很难应付…”我提醒他。
他点头:“我知道。可是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去对付他。”
镇国公府的老仆送我出来,他们几个年轻时跟随老公爷征战,如今头一次见我,便在临湖的凉亭行了叩拜大礼。回去的路上,阿松知道我心情不错,陪我在沿江的林荫地游走一圈又一圈。
“阿松,上次你说能让一个人消失,并且毫无痕迹?”我问他。
他未料到我会提此事,犹豫问道:“难道陛下依然觉得南宫世子碍眼?”
“不是。”我摇头,“我要让闵潮汐消失。你能做到吗?”
“他?”阿松吁口气,仿佛认为不值得为闵潮汐大动干戈。
我抬起眼睛:“这是为镇国公府扫清障碍。”
阿松随即明白,说他立刻就去做。
“先不要。”我揽过他的肩,走至柳树的阴影下,压低声线详述,“过几天,你就送乔叔叔的棺柩离开,随后我也带兵离开。等所有人走完,你一个人折返。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要他无声无息消失。”
阿松问:“只有他一人吗?北桥堡的府兵还有许多闵家亲信。”
“只有他一人。”我笑道,“镇国公府仁厚宽怀,他们有办法收编剩下的人。”
第59章 京都斜影(五) 从南山回来好多天了。……
从南山回来好多天了。太阳明亮得刺眼, 雪都化干净,一点污渍也不留。海棠也盛开,紫红和纯白色, 一团一团。几个孩子玩得热闹, 一切平静得如往日的春天。今年是淳化元年。新君登位后, 前桥阁拟的年号。祖父说, 淳化是淳欲化物的意思。
我跪在祠堂。爷爷回家后, 我一直被关在这里。阿娘更惨,被父亲打了一巴掌。本来还要打我,叫人拦住了。其他几房人看得可高兴了,跟看仇家热闹似的。有人侃侃说,如果此事祸延至家族子孙,要叫我们母女以命谢罪。终于,爷爷命令母亲不能管家了, 因为连亲女儿也管不好。而当时的我,抱着爷爷的胳膊, 一边哭一边岔气。有个孩子在南湖漂着,爷爷快去救他。这都是我的错。
祠堂的夜很冰冷。有一年厨娘取蛇胆,我摸了摸蛇皮,一样的冷, 能哆嗦到反胃。爷爷推门进来,告诉我, 明日要带我去大都府。终于有人要为冤死的孩子主持公道了。抬起眼睛,我几乎带着舍生取义的激动, 那么平康王府是不是也去?
他的表情有些迟滞,随即明白了。
“喜儿,”手心覆盖于我头顶, “你不喜欢王爷夫妇?为什么呢?”
低下头,因为我的感觉。
爷爷就说,这些天我遭罪了,等天气再暖和些,陪你母亲去河东别墅散散心,多住些日子。
他依然将手抚在我的头顶心。
“爷爷…”我想问,为何你一点也不激动。
却忽然盯着一排灵位,问另一件事:“为何族里的叔伯,许多死在庆禧十三年?”
“他们为气节死的。”他在门坎前转身,“他们的眼里容不下沙子。”
第二天,天空依然明亮又刺眼。大都府尹换过好几任,长丰对于吃朝廷俸禄的人,从来刻薄又挑刺。郑伯伯曾是修筑河堤的监工,宣和初年遇到娄柱尘地方上任,于是一起被长丰提拔。他长得比例失调,身量不高,头却很大,眼睛更大,两只耳朵直直的,高耸于两侧,像两座尖顶宝塔。有次丞相府宴客过元宵,长丰心里不痛快,责问秋收的粮食缴纳不足。大伙儿正喝酒取乐呢,谁也不敢说话。郑伯伯就蹦出来,将历年秋收的成绩罗列出来,又扳起十根手指演算一遍数目。粮食没少,只是上缴数目少了。正是圣主贤德,广施恩惠的结果。口若悬河,眼珠跟算盘珠子一样漆黑发光。当时长丰含一颗汤圆,半边脸鼓起,瞅着他直笑。后来,娄柱尘就任命了新的大都府尹。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郑伯伯的眼睛不再发亮。我们到达正厅,屋内坐着不少人,他只倚在边角落,如灰尘一样安静。冯世伯和平康王夫妇见爷爷步入,都起身问好。爷爷履职三朝,他们都喊他老师。他们一寒暄,屋子就热闹了。郭将军也在,只与镇国公府的人站于墙边。他看见我了,立刻一手叉腰,大声问候我。
有爷爷在侧,我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因为心里责怪平康大妃,叙述时总把矛头指向她。大妃并不介意,静待我讲完,一点也没辩驳的意思。
主审人依然是郑未蔷,刑曹尹大人一旁录案。
大妃轻轻一哂,点头说,元小姐讲的都是事实。她很敬佩玉溪夫人,万分艰难地,生下先主遗孤。
接着走至我面前:“喜儿,那晚我讲的话,是真心的。你还记得我讲过什么吗?”
孩子留在王府,是最好的选择。她又望向爷爷,似乎想得到他的认同。
女人拧起眉头:“可是后来,孩子却不见了。”
她见我不信,又说:“你昏睡后,有人飞入王府内室,劫走了孩子。来去无踪影,就如一阵风。”
郑伯伯便问,还有谁看见。大妃摇摇头。
我咽住了声音。郑伯伯不问了。而今日的前桥阁是冯坚代理,他们家几代与世家贵戚交好,不会帮我质疑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