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04)
还有个女孩留在车里,她一直没敢下车。于是单立走过去,內监撩开车帘,他就搀着她的手,走到我面前。那女孩四下张望,同常夫人一个模样,先看我,尔后再看单立,再然后抬头问:“大哥呢?”
单立就说:“他病了。待会接你回内城,你就能见到他。”
女孩有些失望。他却笑道:“这是小冰姐姐。我在信里,告诉过你们的。”
不知他的信是怎么写的。女孩仰起头,将两边嘴角上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过了一会儿,见我没反应,她的嘴角立刻放平了。
单立又将母亲从人堆里请出来,讲了句同刚才一样的话。
她们都知道我是谁吗。我有些紧张。她们只是从单立的信中,得知我是谁。他自然是夸我了。刚才娄姣姣的话都没让我紧张。他帮我戴好凤钗,一手搂着我的腰。
常夫人摸摸我的脸,很和气。
“好孩子,我知道了。先回去吧。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京都变成什么样了。”
第64章 琼华雨露(二) 初秋的夜晚,窗外连绵……
初秋的夜晚, 窗外连绵细雨。天黑得早,点上红烛,四周只有雨的声音。琼华宫的檐廊又长又深, 推开窗格, 夜色宛如一片水雾纱。如果一个人待着, 那该多寂寞。不过单立丝毫没为这片秋雨感伤。他挺高兴这些天一直下雨。这样的话, 前桥阁的老臣们都赶着天黑前回家, 他就能早些回来陪我。他陪着我,不为别的,一心沉浸于床第之欢。并且他讨厌周围有闲人,轻微的脚步声也不行。所以只要陛下一踏进宫门,宫人们都会悄然退去。偌大的宫殿,树影摇摆,风卷纱帘, 偶尔迸出几声呻吟,他的和我的, 绞合一起,连着幽深长廊,高耸的红柱,同檐口的雨滴一起落下。细细绵绵, 好像整座琼华宫在深夜抽泣。
我左边的锁骨,有道浅色的疤痕, 微微凹陷到皮肉里。他很喜欢亲那道疤,抱着我的时候, 也喜欢用手指摩挲。
我问他:干嘛老摸这个疤?
他就说:摸着它,知道你和我一样,都受过伤。我觉得很安心。
这算理由吗?那时后背抵着他的胸膛, 能感受他沉沉的呼吸。白天和常夫人聊天,说起他们在南岭的生活。常夫人只告诉我,单立小时候活泼捣蛋,见到陌生人,也能说一车话。后来到南岭做人质,从此沉默寡言。
我转过身,有样学样,手心也摩挲他的背脊。骨头明明没事,为什么在邺城时,他要弓着背呢。
与他四目相对,情潮褪去,他的目光过于冷静。
“你想问什么?”他撩开我脸颊上的碎发。
心念动了动,这是你的伤口吗,却不懂如何赋之言语。
他见我不吱声,就扯动嘴角:“小冰,你学会关心我了,真难得。”
难得他愿意肯定我一次。从永昌回来后,他总对我不满意。那天前桥阁颁发调令,佑珍终于可以回来。我很高兴,蹦蹦跳跳搂住他。他垂下目光,冷淡扯开我的胳膊,到了晚间,开始使劲折腾我。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使劲把人推开了。
他端着笑脸,对我说了一番很古怪的话:“若平康王与我对换,他是困在邺城的储君。当年,你也会奋不顾身,跑到那里求他帮你。”
我愣住,这是个莫名其妙的假设。
“小冰,我的意思是,你跑去邺城,找的是储君;回来京都,依靠的是中殿。他们对你有用,能保护你的家。无论是谁,拥有这个身份,你都会飞蛾扑火。”
他说完,烛火跳动一下,睁不开眼。我无法反驳这些话。
“还有个问题,当年为什么要嫁给屈巾花?”
他要我为过往的每个行为解释。因为我很害怕,也很孤独。当年的我像个鬼魂。青川安抚不了我,而长丰又在监视她。嫁给小花吧,他吵吵闹闹,让我不感到孤独。伏波将军声名在外,西北大营的名号能保护我。于是我毫不犹豫嫁给他了,因为他对我有用。
他推测的没错。我嫁给小花,是因为他对我有用。
“小冰,是我暗示王珒,叫他杀掉屈巾花的。”
他故意告诉我,就像刚才,故意弄痛我。
目光渗出阴霾,紧攥的手心反而放松了。他没必要告诉我,我早就知道。那年在小花的棺柩旁,王珒就告诉我了。可我一直不敢声张,青川那么生气,我一个字也没对她说。甚至在内心,我将这个事实抹去了。因为单立对我很重要,他是储君。而小花,他对我已经没用了。
为什么要将每件事说得清楚分明。温柔的雨落在石阶,而我的心肠又冷又硬。为了自己,为了家,我眼睁睁看着小花被埋葬。叔父,别怪我心狠。这个世间,并不是你教导的那样美好。它一直都是弱肉强食的竞技场。
有点冷,也有点哆嗦。我想穿上寝衣,却被他拨开。想坐起来,又被他压回床板。我也很生气。我都没怪他杀了小花,他倒在心中指摘我。
他和我,都不是良善的男女。为了隐秘的私欲,我们可以随时牺牲其他人。
“陛下,你看的一点也没错,若平康王作为储君,留在邺城隐忍待发,我照样会去投奔他。”
他的五根手指,不摩挲那根锁骨了,开始摩挲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