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09)
她回过头,片刻惊讶过后,叹口气:“我也想啊,不过有心无力。单哥哥,我们家没人了。”
汉章院不算南宫氏的私产。不过,若是重开,人力在哪,钱又在哪。
沉默一会,她站起身,轻轻依偎我。
“重开汉章院,你能高兴点吗?”手指摸摸我眉心的凹陷,“雍州是我的家,也是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时运好坏,我都在你身边。单哥哥,别弓起背。”
重新回到长厅,母亲已奏完两曲,被安福郡主请至内厅闲话。我将小冰送到西侧,她的姑母和姐姐都在座,见我步入,立刻站起来。想起金士荣的话,娄柱尘会半死不活,都是这位尊夫人干的好事。
“夫人如今住在哪里?”我微笑问。
原先她住在女儿家里避风,如今郡主娘娘回来,她还能住在郡主府?
夫人看一眼小冰,很畏惧似的,然后说:“陛下容禀,东垣巷有座小庙堂,一直供奉亡子香火。如今我在庵堂安置。”
娄柱尘还有一个儿子。
他的女儿却等不及,大庭广众朝我下跪求情:“母亲年老孤苦,做了错事。父亲并不责怪。请陛下不要降罪她一个老妇人。”
小冰一旁冷笑,毫无怜悯:“表姐的膝盖软了,扶她起来。”
她们母女都很畏惧她。安福郡主朝这边张望。我微微侧目,于是小冰亲自伸手扶起娄姣姣。
这里我再次含笑:“夫人,娄大人同我说,旧年主上封赏万金,他无心使用。如今雍州有几项开支,也算你母家的事,他打算用于此处。夫人同意吗?”
娄夫人听得不明就里,而小冰有些震惊,接着她的姑母立刻点头。
母亲与安福郡主携手走来,问问我们在聊什么。郡主先问,娄夫人怎么哭了。
对方拭泪,看着众人,只好说:“无事,今日很有感触,想到死去的孩子,所以没忍住。”
母亲听见,立刻动容:“刚才我们也说国公爷西征的事,多伤怀。别提这事了。”
这时乐声又起,众人洗漱完,都回归原座。主菜上完,内官开始奉茶。目光巡回,又落在镇国公的虚位上。我的长兄就是去西征的路上死的;娄柱尘也有孩子死在那里吗?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与我息息相关。又摇摇脑袋,想驱散溢满的颓丧心情。在座多少人,在那尊杯盏掉落时,他们的魂魄被震碎了。所以每年中秋,都要为镇国公留一缕青烟。
小冰撩开垂帘,朝我微微笑着。她一定很高兴,娄柱尘竟然帮她重建雍州。她高兴的时候,眼神格外明亮,满身的流纹金线也熠熠生辉。幸好她不为众人的感伤所动。她端坐在纱帘后,朝我殷殷切切笑着。
内官提醒,已是戌时二刻。我执起酒杯。众人见状,都放下碗筷杯盏。站起身,这杯酒,敬故人,那位光芒摄魂的前辈;也敬自己,从过往尘烟中幸存的自己。
第66章 解语花(二) 常夫人弹完曲子,安福郡……
常夫人弹完曲子, 安福郡主便请她来内厅闲话。我与母亲都坐在东侧的偏厅,头一次见
当朝太后,连忙起身行大礼。太后伸手将母亲扶起, 她的手很粗糙, 指关节突突的, 与京都女人精细保养的芊芊玉葱完全不同。双手缓缓抚摸琴弦, 她对大家笑道:“多久没有碰了, 刚才几下勾指,连疼也感觉不到。”
郡主盛赞老夫人的琴艺,其余人自然要附和几句。老夫人得知我们是丞相府的女眷,便仔细问起许多话。母亲素有贤名,行动又得体,几问几答后,常夫人露出笑容。她的笑容转移至我身上, 将我拉近了,又仔细看起来。
“这孩子生得真好, 娘子有福气。”
刚才安福郡主也这么说。我低头傻笑。对长辈只要温柔恭顺,他们就会喜欢你。
“挺惋惜的,她们母女快要走了。”郡主娘娘感叹,“您瞧这场晚宴, 坐着的人也没几个是旧识。如今丞相也要退了。”
常夫人听见,撩起我的袖口, 只夸赞针线精致。今日母亲和我都穿着朴素,中秋晚宴, 男人们谈起过往总要伤感,女人赴宴也从不粉墨盛装。这是旧朝的规矩。
“元老师请辞,我也遗憾。”老夫人说, “刚才还说,陛下到底年轻,做事冲动。有时会伤了老臣的心。”
我抬起头,顺口回答:“夫人为何如此想?新老接替本是人之常情,爷爷和我们都很感激,陛下对我家的优容。“
母亲站在身旁,挡去我的声音:“太后请包涵。家里只有一个女孩,日常纵容惯了,难免说些僭越之语。”
太后却携起我的手,含笑道:“真是好孩子。”
于是女人们又闲聊几句。常夫人不难相处,她是个认真细心的老妇人,又挺爱干净。手固然粗糙,可指甲打理得很齐整。白发比别人多些,却一丝不苟挽入发髻。手腕干瘦,有串沉香珠子,恍惚能嗅到幽远的香气。相形之下,安福郡主壮实多了,穿一件宽大的对襟红衫,一张双臂,宛如一阵飒爽的风。
我坐在内厅,对纱帘外的事没多少兴趣。捧着茶碗,等茶炉子的水开了,兑上蜂蜜,他们啜几口,都和蔼地笑。因为新君离座还未归,常夫人一直同我们喝茶吃果子。过了许久,终于单立和小冰从内门出来。西侧还设有一桌,小冰将自家的亲戚挤在那里。新君跟着她,没有返回主座,反而走进偏厅了。幸好外厅的男人们分作几堆,围着喝酒说话呢,谁也没有在意。可我敏锐感觉到,身旁有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