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18)
心里想笑,随便你。不过有件事我要问清楚。
“元小姐跑到南山去,是要挖出什么来?”
他低头道:“是啊,不知她要干什么。她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大概觉得愧对他人嘱托,内心不安,所以去求平安的。”
我微微笑着:“你怎么不告诉她真话呢?告诉她,你如何瞒天过海,干的大善事。”
他抬起眼睛,觉察我的怒火,却叹口气:“公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做。”
猛地掷了酒杯,哐镗一记作声,王琮跑进来一瞧,我俩倒心平气和坐着。
“那时你远在永昌,我没法告诉你。宫中有个可怜的女人,可怜的母亲。我该怎么说?不如等你回来自己瞧着办。我只是南岭野夫,不懂宫里那一套。”他又瞧我一眼,“若是写信告诉你,万一…”
万一我回信,要你杀了他们,你该怎么做。他也很了解我。
“如今孩子呢?你藏在哪里?”
他摇着头:“一直由衣卓芳养着。他是江湖游客,我不知他会去哪里。”
怒火冲到头顶心。你是山野村夫,不知该如何做。我看你做事挺有条理。你不做忠臣良将,要做济世大侠,多清高多有胸怀。
“陛下,反正大家认为孩子死了,不如真当他死了吧。”
猛地朝他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掐死你算了,我白白信任你,当初将内城交给你,你趁机做起大善人。桌上的碗筷杯碟全撒一地,王琮他们冲进来,手忙脚乱将我俩分开。
“滚!”朝他们吼。
郭池摸着脖子直喘气。论起单打独斗,我俩谁也不赢不了谁,不过刚才他没动手。理好衣领,几只酱油碟子打翻个,乌溜溜的酱汁,沿桌角滴滴答答下落。
“去把衣卓芳找回来。”我瞪着乌沉的眼珠子。
不过这事要隐秘进行。大婚举行后,河道就要开工了,到时需要四处募工。
我对郭池说:“郑大人定了十月启程去铜雀台监督河工,他是读书人,你陪他去,一路照应他的安全。”
对面的男子不明白。
“你多带些人去,在外头找衣卓芳。”
他还是不啃声。
于是我又说:“有件事没告诉你。母亲很喜欢元家小姐,等大婚过后,想请她入宫,做琼华宫的掌事女官。”
这下他有反应了,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道:“是好意。请元小姐在内宫住几年,陪陪母亲,也能为琼华宫分忧。”
他审视着我的脸,怒火将下颌骨都挤宽了。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下轮到他想揍我了。
“有那么多闺秀,为什么要她去?”
“母亲喜欢她,我也喜欢。”
他刚窜起上半身,想朝我挥拳,不过又止住了,桌上几只碟子啪啪作响
。
吸口气,冷静后,才对我说:“卓芳是我朋友,我答应帮他的,就像当年帮助陛下一样。”
我也一直当你是朋友,转头望向远处的落日。金黄色的落日,火热赤忱,不带一丝瑕疵。静坐许久,决定不再逼他去找衣卓芳。
叹口气:“但是河道依然需要人手,你要不要去?”
他认真想了想:“洛水那带许多草莽流寇,我陪郑大人去。这样你也安心些。”
再次斟上热酒,放至唇边,突然有些不甘心,人人都有心底的阴影,凭什么他能毫无束缚做正人君子。
“多谢陛下。”他替我斟满,傻乎乎地笑。
他又寻问,老夫人真的要让喜儿入宫侍奉?见我点头,就缄默不语。
我好笑说:“你伤心什么?她做了女官,就不用着急嫁人。”
还有件事,我不知该对谁倾吐,一直沉沉压于心内。小冰身体不好,我不在内廷的时候,最好有人能陪伴她。
郭池抬头望向远处的女子。她笑靥如花,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
而我心怀阴郁吐露:“他们家族带来的病。她不能激动,情绪不稳,便要晕厥。”
元茂喜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刚才你亲口说的。我希望她在琼华宫陪伴小冰。我相信她,就如相信你一样。
天色转暗,外头等候的人催过几次。走出酒楼,热闹的大街开始收摊了。小冰见到郭池神色,知道我们讲和,朝我笑一笑。店家见这阵仗,猜想我们一行是贵客,亲自送至门口。那位老板娘真能来事,抓起一把红枣花生给我俩,只说这是好彩头,叫我们收起来。
“相公娘子,将来摆百日宴,别忘记咱们春风楼。”
她挥着手绢。小冰坐在车内,捡出一只圆鼓鼓的花生,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握住她的手,这是好彩头,明知故问。她有些害羞,用帕子包好,心满意足靠在我胸口。
第69章 归来客(一) 我生于澜山河上。那年母……
我生于澜山河上。那年母亲负气出走, 父亲来追,两人拉扯之下,母亲动了胎气。遇上看热闹的渔民, 叫来自己的婆娘接生, 母亲躺在小舟上, 闹腾几个时辰, 我就呱呱落舟了。乌洛兰族一向视水为万物之源, 我生在水上,并且哭声嘹亮,引得围观的渔民都来瞧,有个老婆婆说,这是上天恩赐的福气娃娃。
我的父族属于澜山闵氏,来自前朝的中原大族,后来迁徙至永昌, 因为此地远离凡尘,一直住了几百年。几百年过去, 闵家人早褪去中原的痕迹。我是祖母养大的。按照乌洛兰族的规矩,出生后诵经拂尘,剃下一小撮胎毛,存在香樟树下。落地为根, 肉身化尘土,魂魄归天地。这是族人的信仰, 我们从不畏惧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