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24)
等过两刻钟,我已经想走了。阿寿悄悄伏至耳旁:“公子,你可知他们为何一本正经不搭理人?我刚才偷跑到后院,听见人议论,韦大人搬进来头一天,府衙里头就死了人。”
死了什么人?
阿寿说:“他们喊王妃,是个女的吧。”
搜罗记忆,只有平康王妃一直囚禁于府衙。不过新君大婚,施恩于天下,大都府不会判处极刑,未来多半去茅山守灵。她死了吗?会不会是自尽?她倒一次成功了。
我也去后院帮忙找。小厮送来一堆旧图纸,说是郑大人留下的,我慢慢翻找些有用处的。心念游离,除旧迎新,这王妃死得真是时候。后来小厮又抬来一篮旧的物料,随手翻一翻,听那小孩说:“大官人,这是刚从小灯楼拿出来扔掉的。肯定不是郑老爷的东西。”
有只旧的胭脂盒,捡起来,我笑问:“小灯楼就是供王妃住的地方吧?”
小孩见周遭无人,就对我说:“是啊,从前的郑老爷怕人自尽,看得可紧了。只苦了下人,坐牢的人能有好脾气?”
自尽的人会擦胭脂,还能发脾气?真有意思。
查看半天,预备将四叔这些天的心血都打包带走。他可真用心,连井口位置都计划好了,生恐主君盘问。
对阿寿说:“咱们走吧,正好赶回去吃晚饭。”
刚到门口,韦伯林已经回来了。不似刚才拧着眉头,见到我,立刻满脸含笑。
“如何,东西找到吗?”见我捧着一摞纸,又说,“别着急走,留下吃饭吧,惠和在我兄弟家,我叫他们一起来。”
他的心情同出门时完全不同。大妃死了,他担忧无法同主君交代;如今身心放松,看来主君没怪他。
辞谢邀请,爬上马车,我们回郡主府了。
路过一间迎来送往的酒楼,阿寿问我,死在官衙的女人是谁。
我笑道:“从前一位王爷的官眷而已。王爷犯了事,她也活不久。”
阿寿摇着脑袋,怎么他从没听说过。
“真可怜…”他发出感叹,“刚才那些人装作不知道,我也不好多问。哎…也不知道把人家葬在哪里。”
没有人在意。有些人死去,就像蒸发在人间的水汽,瞬间无影无踪。奇特的类比心涌上,我是不是该珍惜如今的结果。虽然我死了,世间也不会有涟漪。至少见我活着,还有人真心高兴。
第71章
琼华雨露(四) 虽然我生在腊月,可记……
虽然我生在腊月, 可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那年在四惟酒庄,屈巾花给我办生日宴,那天是腊月十二吧, 于是单立就记住了。淳化元年的腊月十二, 他也要给我做生日。
告诉他实情, 我出生的时候, 其实无人在意, 名字都是乳娘起的。因为下过几场雨雪,屋檐下倒挂着冰棱子,屋里的女人们闲着无事,轮流抱我,不知谁替我取了乳名。等到父亲回家,已是来年的初春。他没问过小女儿的生辰八字,只跟着大家叫小冰。
单立摸着我的脸笑, 生若飘雪随风逝,那片雪花最后落到他手上。窗外正飘着大雪。他喝了酒才睡的, 身体很热,整个人挨过去,脚底正好贴上他的小腿肚子。
我说:“明天要请戏班进来吗?这样酒席要摆到镜花台去。”
他摇头:“怪吵的,那里也太冷了。”
听说元府上养着说书的女先生, 能讲天南地北的趣事,我想听听新闻。
他笑起来:“好啊, 请她们进宫来。我们喝酒吃菜,她们道听途说。”
摸到我的额头, 等我抬头,他又叮咛,后宫的琐事交给喜儿和崔流秀做, 让我不要多操心。
“小冰,你好好陪着我就行。
他过于看重尤七爷爷的话,入宫这几个月,我再也没晕倒过。
他却聚拢目光憧憬:“你陪着我,生儿育女,这才是正经事。”
是的,生儿育女,从皇后册文,众人的祝祷,以及迎来送往的欢声笑语中,我明白这是最重要的事。而且依照单立认真的性子,怕是已经计划好我何时怀孕何时生产,他何时祭拜宗祠了。
第二日一早,河道的信使要回来,他起床后就去中殿。我不愿起来,睡眼朦胧躺着。没过一会,听见绿桃的叫唤声,叫得像只被拔毛的小鸡仔。喜儿掀开帘子,发觉我坐在床上,就转身对人吩咐,伺候洗漱,准备早膳。
“她在鬼叫什么?”揉着额头,又打哈欠。
喜儿挑出一件银红灰毛的小袄,我穿好后,坐到镜前,孝姑便上来梳头。
“今天是娘娘的生辰,挽一个燕尾流云,好不好?”
我朝镜子笑道:“好啊。你们家里不放心,怕我欺负喜儿,才叫你跟进来伺候吧。”
孝姑是个手脚利落,不善言语的女人。她回头看喜儿,喜儿摆摆手,只让她仔细梳头。
我把昨晚和单立讨论的结果告诉她。今天不去镜花水月看戏,晚上在琼华宫摆桌酒菜,请母亲过来小酌,再请说书先生进宫一趟。
喜儿听见,便问:“那么娘娘要不要先去霞光殿?同太后商量一下?”
屋内的垂帘都拢起,雪光透纱窗而入。天色明亮,已经辰时了吗?我摸了摸脸,自己睡得太晚,误了给母亲请安的时辰。
喜儿又说:“太后早说过,天冷雪地又滑,娘娘无事不用请安。不过今天是好日子,应该去磕个头。另外晚上的宴席,吃什么听什么倒是其次,先去与老人家商量,叫她也出出主意,晚间围炉夜话,才能让人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