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58)
不远处,有个身披褐皮的男人,手里转着刀,盯着羽林卫围住的中心。他一挥手,那些黑黢黢的人形都朝马车挪进。
“他们是什么人,是人还是鬼?”喜儿又怕又疑惑。
日照当头,怎么会有鬼。可四面就如插满的干枯幽灵,面色死灰,眼珠瞪着前方。我看清了,里面有男人有女人,还有老人孩子。他们渐渐围拢,羽林卫不知所措,节节后退,等到退无可退,背靠着马车,有个女人伸出手。
老沈连忙爬过来,满头大汗,爬到马车的座驾上。
哪知那个女人却轻声哀求:“大爷,能把手里的糕给孩子么?”
老沈也压低声音:“娘娘,这帮人是流民。看样子凶恶得很。我驾车先带你们出去。”
他刚挪动缰绳,围住的所有人形都伸出手,同一种姿势,带着哀求又凶狠的语调。他们要车上能吃的东西。
我吩咐喜儿把吃的都给他们。可老沈却摇头:“娘娘,你拿出来也没用。他们会把我们扒得皮都不剩。”
这时刚才飞刀射马的褐皮男子走到面前,打量我一眼,又打量喜儿,接着打量后方的货车,突然吹起一记口哨。
“今晚大家都能吃饱。”
听到他的呼喊,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脚边有个男孩,咧着嘴瞪我,好似我就是一块能吃的糕。
内城怎么会有流民,这些人哪里走过来的。我站到脚踏上,满眼皆是黑黢黢的人头。褐皮男子是他们的首领,我也打量他一眼。他立刻用舌头舔了下唇,示意众人安静。
我笑着问:“大兄弟从哪里来,带着许多人走路不容易。”
他露出牙齿,朝我笑:“好馋人的小妞,这个今晚先不杀。”
喜儿站在我身旁,惊恐问:“他要杀了我们?”
所有人哈哈大笑。羽林卫愤怒了,掏出几柄短刀,命令他们后退。
老沈连忙说:“各位,我家主母只是路过的香客,此行有缘,所有货物都可留下。请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
褐皮男人叉着腰:“我比佛祖更懂普渡众生,你家主母可以拜我。”
老沈微笑道:“大兄弟,可别惹不该惹的人。”
男人立刻啐一口,直接吐在人脸上。
“阎王爷都不敢收的人,我怕过谁。瞧你们一身细皮白肉,真是佛祖显灵,送份大礼给我。”
他盯着我,随后命令:“先把这个女人拖下来。”
众人一哄而上,羽林卫只有十来人,根本挡不住。马车瞬间翻了,喜儿和我跌到地上。老沈拔出刀,四个小孩立刻围住他,又咬又踢,接着又扑来一个,吊住脖子一口咬下去。
血溅出来,喜儿吓坏了。
“娘娘…”
那个褐皮男子就在面前,果然是阎王都不敢收的人。一手一个,刚抓到我和喜儿的衣襟,一柄长矛飞来,正好擦过他骷髅似的肩膀。
第83章 琼华雨露(八) 我听见隆隆马蹄,便知……
我听见隆隆马蹄, 便知前方的羽林卫折返寻人。阿松先赶到,见我和喜儿正被人揪住,立刻飞出手中长矛。长矛当空穿过, 擦到男人的左肩。手腕一松, 喜儿立刻逃走, 而我在另一边, 反而给拽得更紧。
“散开, 人全散开。”有人呵斥。
阿松带人骑马奔来,手里甩着鞭子。人群略微散乱,老人护着孩子,男人女人翻出凶狠的眼珠。对于蜂拥而上的饿狼而言,衣着整洁的羽林卫并不可怕。
阿松有些着急,他只有二十人随行,只能吓唬这些人片刻。我被掐住脖子, 瞪着眼珠寻找单立,幸好他就在不远处, 紧勒马绳,满脸怒火回瞪我。
“他们是来救你的?”身后男人吐着热气,“大户人家,养的狗也特别精神。”
哪知单立从马上落地, 后面的随行亦步亦趋。他是大户人家的头儿,众人很快分辨出来, 等他走近,缓缓留出一道缝隙。我仰着脸, 四周一瞧,发觉韦伯林没跟着,准是回去搬救兵了。
老沈趴在地上, 血淋淋的,只怕要断气。绿营的人伏到单立耳边低语几句,他不太动容的脸露着吃惊。不过很快他告诉众人,内城的武馆与他交好,武馆能拉几车干粮过来,再护送他们回乡去。这番话令人群越发骚动,纷纷揣测他是何人,揣测他说的真假,又怕他喊来打手围攻他们。
大伙都望向我身后的男人。
单立说:“先放了我夫人。大兄弟,你扣着她没用。一会儿粮车来了,你带上男女老少寻个地方歇歇脚。”
男人并未松手,他在仔细端详单立。我有些担心,不想单立的身份曝露于人前。幸好他一向穿着简朴,举止皆是武行习气。他说自己同武馆交好,这话听着有三分可信。
褐皮男人轻笑:“能使唤内城的武馆?你与他们是同行,或者你是官家的人?”
羽林卫十分紧张,拼命挡住四面围拢的人群。单立上前一步,男子就拖着我后退。他的骨骼因为紧绷而越发用力,突然从腰上掏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铁棒。炙热的阳光令我眩晕,那根铁杵在眼前晃来晃去。
“别再靠过来。”男人吼道,继续挥舞武器,“你们是官家的人。”
阿松鹰眼微张,拦住单立的脚步,轻声说:“行,咱们后退。兄台别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