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61)
我耐心解释:“这事出来后,恐怕陛下要出去巡防。你去跟着他,这样我放心些。”
他听听有道理,不啃声了。
我问了绿营那几人的状况。老沈没救过来,其他几人都受伤躺着。他又告诉我,大都府的存粮不多,只够吃三四日的。倒是柳家武馆很大方。听说完状况,连忙装上几车白米绿菜。他们正过节包粽子呢,又顺带送去许多。
我笑笑,问韦伯林去哪里了。
阿松说:“陛下盛怒,把人吓哆嗦了。昨日我听见,要他和李户老一起算人头,大概要将迁徙的人头再算一遍,将什么账册也算一遍。”
无论算多少遍,大都府和户曹都是不会有错的。
阿松送我到中殿石阶,刚起步,他又叫住我,十分为难的样子。
“娘娘,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驻扎于城外大营的兄弟们很苦,只能睡帐篷房子,晚上热得要命,还给咬一身脓包。若能跟陛下说说,造一排木头营房就好了。”
转过身,好奇问道:“你一直跟着他,怎么不说呢。”
他没有王琮能说会道,只好解释:“我不敢。之前听陛下提起,说羽林卫开销太大,我更不敢提了。”
“那同王将军说吧,他从邺城起跟着陛下,许多人又是从那里带过来的。”
阿松露出奇怪的笑意:“娘娘,邺城跟来的,基本都安排在绿营。他们守宫城的,吃住都在宫里,逢年过节还能领赏,恐怕体会不到这份幸苦。”
我笑道:“你不和他们一伙么?”
他说:“我从前跟乔将军的,乔将军治军一视同仁,吃的用的不会让人受委屈,这样大伙才一条心。”
很有道理,可我没当面称赞他。他的隐意,是指单立对待羽林卫分了亲疏。
“娘娘,刚才议论给老沈办后事,丧葬要三百两,抬回乡要五百两。王将军说过,羽林卫每年花销是定额,一分不能多支。如此一来,大营那边更苦了。丧事是要办得体面,只是也该匀着点用。”
他是憋了许多才找我倾诉的。什么都要钱。老沈为救我而死,这份钱叫陛下出吧。止住他冲动的话头,我已经明白了。推开两道宫门,单立坐在鎏金长椅里,歪着眉毛查看高高堆起的账册。他在万家庄起兵那刻,恐怕想不到会有今天。
第84章 鹣鲽情深(八) 没想到前桥阁异口同声……
没想到前桥阁异口同声要处死那个男人。听完陈述, 男人名叫大石,家里几个兄弟死了,只剩他一人。当时我已消减了怒气, 人押在大都府也碍事, 不如放回原籍去。哪知韦伯林一心要杀他。他说此人对君王有所怨恨, 一定要杀。不仅如此, 工曹也紧跟附和。他们查到此人从河工逃出来, 沿路杀掉好几个官兵,所以死不足惜。
可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拆稻田按照每亩发放补恤金,征河工便按人头发工钱,那是郑未蔷事前规划好的。事情转到工曹,他们有没有按规矩办
事。我坐得稍远,中间隔着置冰块的水缸,吹出的凉风微不足道, 冷涔涔的汗黏在胸口。外库每月向铜雀台发银子,你们拿去干什么了, 为何冒出来这么多流民。
褚白纱领着徒弟,委屈述说原由。比如原来丈量的十亩地,结果要拆十五亩。外库的银子不够用,工曹自己填上许多。至于征来的河工, 本来良莠不齐,都指望在营造司登记个名字, 领几个月工钱,然后人就不见了。如今换个法子, 用银钱买米粮,每月发给工人米粮。等工程结束,剩下的银子, 叫工人用工牌来领,做得多才领得多。
韦伯林接着说:“陛下,这件事之前讨论过,阁里诸位都同意,公文发到铜雀台,老郑也没意见。工曹没有乱用钱。洛水每年涨潮,沿岸民众总要遭殃。今年大动土木,所以更厉害。许多事是臣未能考虑周全,罪责都是臣下的。只是那领头闹事的魏大石…出言不逊,刁戾顽固,对主上没有丝毫敬畏。臣的提议是重罚。”
重罚便是叫人消失。李户老立于一旁,堆叠于阴暗角落的账册,他压根没在意,目光虚视水渍斑斑的石砖。他与韦伯林素来不合,我以为他会带头查账,可他却出奇的冷静。再扫一眼其他人,只有金士荣肯抬眼,微微朝我点头。瞬间令我明白,此刻的大殿内,所有臣子只想着一件事,那个莫名出现的暴民给他们惹了麻烦。
我叫人将账册搬回去,剩下住在郊外大庙的人,你们多拨些钱去安置。
李户老亲自来搬,和善地笑:“陛下仁厚,是老臣的福气。这些账册上的一分一厘,都为天下安定而做。”
早会结束后,我想出宫逛逛。正好琼华宫遣人过来,皇后在安排喜姑娘与公主去谒陵的行李,请我自己在中殿用膳。传话的是金士荣的女儿,绿巾束腰,发辫用珍珠缎绕于头顶,额头碎发向后拢去,跟个野小子一样。我不自觉笑起来,又多说两句话。她听见我要出宫,便央求带她同行。
对金芽芽印象深刻,因为她从平康王手里救过小冰。她曾活灵活现描述当时场景,小冰姐姐躺在床上,衣裳都给扯破了,王爷就压在她身上。
“等我跑近一瞧,姐姐晕过去了。王爷左胸口插了一根银钗,血沿钗身流下来,滴滴答答的。王爷还穿一身深红龙纹锦袍子,眼珠瞪得老大,四处飞起红色纱幔,样子可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