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69)
按照典仪官的要求,登岸前所有人需换朝服。走去船头,脚底波浪翻腾,远处那片岛的风姿若隐若现。因为我的心口涂抹了浓情蜜意,所以满脸喜气洋洋。何红山站在一旁,他竟然哭起来,哭两声又惶惶拭泪,他说自己少年时在此念书,感怀故土故人。
小冰换好衣裙,也走到船头。她穿一身浅色素锦,是我最喜欢的雨过天青色,与此刻天空的颜色很相衬,快靠岸了,远处的草木仿佛鲜活起来。
韦伯林先登岸,岸边已设好香坛。我携小冰下船,有人先递送三柱香,这是供奉水神的,接着再送来三柱,烧给土地公。
何大人凑前陈述:“娘娘,如此保佑雍州风调雨顺。”
小冰是信的,双手合十默念许久。晚夏的风吹过,雪缎扬起,跟她的面色一样雪白。她又问,葬在海里
不比葬在土里清静,是否再折些黄纸烧给先人。
我朝何红山使个眼色,令他不要口舌乱飞。今早天未亮就启程,此刻快日落了,皇后需要休息。
又朝那个东张西望的毛丫头招手:“你陪小冰姐姐回老宅去,看看那里有准备什么吃的。”
她立刻点头,拉着小冰的手,一齐朝主路走去。
这时跟来的大船陆续靠岸。下锚收帆,岸边顿时吵闹开。镇国公府是应该来的,六曹来了两位,小衡王府是凑热闹的,安福郡主奉母亲之命过来,卢夫人带着三个孩子,还有孩子的奶妈,林林总总,加上家仆和行李箱子,一道挤在码头处。
韦伯林说朝西有座小山坡,站在坡顶,日落海面的场景很美,于是我带人沿坡道而上。何大人也跟着,他体态优美,保养得像支珍藏的老参,勉强跟我们爬到坡顶,累得直喘气。
“老了,真是老了。”他扶着腰,“一晃眼已过二十载。”
他告诉我,他是庆禧元年入的学,当时主事的冒八说他太娇贵,办不成事。
“陛下,那几年书院可热闹呢。比如现在这季节,大伙各自捉了蛐蛐,做几个场子斗法,尤其夜晚,将大灯笼点了,挂上蚊帐,围坐在八角亭里,熙熙闹闹,能说到天亮。”
韦伯林揶揄道:“少胡诌了,你这样子也能斗蛐蛐。”
另一个嘿嘿笑:“陛下,别瞧韦大人一本正经的。他小时候最坏,只拍冒八的马屁,哪项功课都要争第一。不仅如此,还老给人使绊子,咱们私下商议坐船出海,他就跑去告状,哄得老学究只喜欢他。”
那时果然有轮壮丽的红日浮在海面上,晚霞斜飞,余晖落在脚边,我转过身,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你们出海么?”
何大人眯着眼睛:“好像去了,臣也记不清。陛下,那几年在这里,什么也没学到,只觉得热闹。如今年纪渐长,想念的就是热闹。”
往回走的时候,有人脚程跟不上,只剩下韦伯林跟着我。大概见我心情不错,他们都很放松,谈起许多往事。这次行程,是庆禧十三年后,许多人头一次回雍州。他们特地来祭拜的人,实质是曾经的主事南宫冒八。
“陛下,那年你去南岭后,都城一片凌乱。南宫世家曾得罪不少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八爷的脑袋被人砍掉后挂在老宅,一把火从西往东,烧得一干二净。从此除去他们自家人,没有人再踏足过。”
我听出他感怀的语气,就说:“从前韦大人一直觉得雍州势强,不愿与他们为伍,怎么变了?”
他说冒八和元绉都是他的老师,他都很尊重。
“陛下,少年时我在汉章院待过好几年,最后一年留在小书库做勘误。那年秋天,当时的镇国公上岛,找到八爷谈心事。他们坐在小书库里喝酒,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卞老伯正要启程西征,他心怀憧憬又害怕失败,将心事原原本本说出来。结果八爷告诉他,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不必介意,反正他会带着雍州永远支持他。”
我有点困惑,是去鼓城西征那次?结果镇国公一败涂地,没有回来。
韦伯林笑道:“就是那次,弄得朝中大乱。我依然记得冒八的语气,他很轻松,又信心十足。小书库内有盏灯,黄澄澄的一星点。后来回到内城,在考功司里做事,渐渐感觉雍州推举士子太霸道。但是臣是敬重八爷的,臣的第一本功课,是他亲自改的。”
第87章 琼华雨露(十) 这次跟我上岛的有孙姑……
这次跟我上岛的有孙姑姑和苗姑姑。她们是崔流秀挑选的, 因为她俩在内廷资历最深,都侍奉过嘉宁皇后。大船抵岸后,崔流秀命她们跟我住老宅, 自己拄着拐杖到处巡查。结果上岛第二天, 他腰痛又犯了, 躺在床上直叹气。我去看时, 他头朝下趴着, 小葵朝他嘴里喂饭。尤七跟来检查一回,说伤未好全,不能走路,还是静养为上。崔流秀就要他开方子,另一个却说这病没药可吃,叫他耐心养着。
我坐在边上摇扇子,幸好这屋子南北通风, 光线也明亮。桌上有瓶杨梅酒,我叫小葵兑点凉水, 倒进大碗给我喝。他师父立刻说,这里头的酒太烈,娘娘少喝几口。
“娘娘,中午要同各府大夫人吃斋菜, 您怎么还在老奴这里?”
还没到中午呢。再说老宅有两位姑姑安排宴席,不用我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