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76)
“姐姐,他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什么喜不喜欢。你们两个小时候都多灾多难的,如今也该认真调理调理。这方子是巴陵老家祖传的, 男的女的都能吃,生津养气, 补阴又补阳。我拿他当妹夫,才热心肠地炖了几个时辰。”
如今的南宫家里, 佑珍与我最亲近了,她也是最有福的,带着三个孩子来请安, 如一窝小鸡围着老母鸡,一齐咕咕咕朝我叫唤。他家大妞长得真像她,一副端庄贤惠的气派,略微走近些,双手递上一方金线锦帕,她说这是自己绣的,要亲自进献给皇后娘娘。
“小姨,你喜欢吗?”小姑娘轻声问。
我笑道:“很喜欢。小姨正想要块新帕子,你就送来了。”
孩子们都咯咯咯笑起来。佑珍他们是头一回来雍州,于是我们一起出了老宅,逛逛周边的景致。走到昔日赛马的操场,面前一大片新生的草坪,随行奶娘拿了风筝,几个孩子立刻奔出去玩。
我和佑珍站在树荫下,她说着去南山寺祈福的事,为家宅求平安,为我求子孙缘分,为儿女求仕途姻缘。
“姐姐,你想得够长远的。”
“自然要想的,咱们一大家子人呢。原先住巴陵,不过操心公婆和孩子。如今不同了,你姐夫在外领着差事,阿楚又跟怀东去了永昌,公家的事说不准的,我能不担心么?”
我点头,姐姐是一个母亲,温柔又尽职,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她的孩子。
“姑奶奶留在国公府,平常总要人陪伴。你在宫里,我在外面,所以只有我尽孝了。春姨同我走得近,咱们每日都来往的,见我伺候老太太,是拿咱们当自家人。她嘴上不说好听的,心却实诚,剥一篓小核桃,特地分一半过来,大妞身上发疹子,她帮我一起照顾。这样的情分,比亲姊妹还亲呢…”
我知道她和春姨要好,可镇国公府本来与我们亲厚:“姐姐,你想说什么呢?”
这时两个女孩手里的风筝飞上天,举着手欢呼雀跃,男孩还小,奶娘抱着,朝我们挥动胖乎乎的胳膊。我和佑珍挥着帕子回应,一起坐到竹椅上。
“小冰,这样唠唠叨叨,是想告诉你,咱们都是自家人。你和怀东是天上飞的风筝,一心为着朝廷为着陛下打转。那我呢,还有你二姐,还有春姨一家,都仰头看着,都围着你打转。”
我愣愣抬头望着风筝,它只迎着风,随自己的心意飘来荡去。
佑珍又说:“我知道你人在内廷,处事要公正,只是对自己人别太苛求。比如张嫂嫂,去年你们刚入宫,谁也不敢用,怀东特地去庄子请人过来。她念着旧情,抛下男人孩子,任劳任怨服侍你吃喝。你倒好,遇见不顺心的事,当众撒气,张嫂只当得罪了你,找我诉苦好几遍。”
“姐姐,”拾起扇子摇,“我有说过她不好吗?不过问两句宫里每季吃喝多少,外头田庄送来多少,盈余有多少。很简单的事,问得仔细点,她倒委屈了。现下时局艰难,城外常有饿死人的,宫里也该节俭些,吃用不完的,发到各处大庙去接济。他们呢,背地里将东西高价卖了,还当我不知道,拿出账本子糊弄我。”
佑珍笑道:“城里各家的老佣人都这样,哪里当差,总要找些油水。宫里当差更不易,起早贪黑,衔着自己性命,她还指望你发的俸禄不成?你有你的道理,只是他们不会明白。看在国公府及怀东的面上,不用计较太多,横竖她对你忠心,宫里的大大小小也没亏待。”
“姐姐,因私情论事,磨蚀秩序,诸事堕矣。前朝就这样,恣情糜烂,外奢内虚,所以才打败仗了。你别笑啊
,我是不懂打仗的事,可内廷归我管,内廷要守着规矩。若叔父还活着,他一定赞同我的做法。”
她不再与我争辩:“好,皇后娘娘说什么都对。只一件事,张嫂得安稳守在御膳房。有她打理你的吃喝,我才能放心。若换成别人,先不提怀东,你看陛下答不答应的?先前恭王怎么死的,他倒是和你挂一条藤,六亲不认,结果呢?要紧的地方,必要放自己人。你把这话说给陛下听,看他怎么说。”
我热得很,扇子扇得更猛了。我又没动过念头要换人。宫里侍奉的大娘们真厉害,一有风吹草动,见我靠不住,立刻找旁的靠山。如今好了,张嫂在后宫的地位比我稳。
远处又一阵哄笑,佑珍出去和孩子们玩闹一回,回来后头发乱了,我帮她重新挽头发。因为单立喜欢随云髻,就是将头发卷成云朵一般,松松堆在头顶,所以我打这个发式很熟练,很快梳好了。佑珍掏出镜子一瞧,随即笑了,她说她带着三个孩子呢,发髻扎得不紧,一会儿叫小鬼头抓散了。她自己拆了重梳,又叫我坐到身旁,笑盈盈瞅着我的脸。
“小冰,你们夫妻感情好,姐姐看着很羡慕。”
“他对我凶的时候,姐姐没看见。”
她轻轻摇头,仿佛不相信:“大家都是心明眼亮的。只是这事在我们南宫家看来很好,其他人会怎么想,就说不准了。”
我听出言外之意:“外面有人在说我什么?”
她继续摇头:“没有的事。小冰,陛下待你好,可你面对的不只他一人。宫里有太后,有数百宫人,宫外站着皇亲和官眷,大家都盯住你的一言一行。历来皇后被人称颂,皆为诞育子嗣,德行服众,宽和御下。只靠夫妻恩爱,没人会记着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