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92)
又翻过身,远处隐隐传来争吵声,有人说,你吃朝廷俸禄,却与恶徒为伍。这语气同爷爷好像,我该是想他了,不由重重叹气。这时又有话语传入,很熟悉的声线,这丫头是死的那个生的,成了哑巴,没人在意她。他在说谁,我心里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睁开眼的同时,我发觉自己手脚被捆了,不在草垫上,而是趴在泥地。抬起头,天已经大亮,眼睛一时睁不开,适应光线后,发觉自己不在山洞,耳畔有流水声,而刚才说话的人离得很近,离我不过几步远。
桂掌办就在眼前,他没注意我醒了,而是喘着气骂人。原来刚才骂人的是他。绿桃呢,我梗着脖子找人。
“喜姑娘醒了。”有人说。
计小涂的脸映入眼帘,像冬日的阳光,没有温度。我不知所措,愣愣瞅着他。这时桂清度疯狂大吼,喜姑娘,咱们被骗了,苍天无眼,遇到这么个恶胎。他未说完,叫人一拳揍到地上。
很快有人拔出刀,计小涂却伸手阻止,我听见他说:“见了血,就有痕迹。”
对方点头,就是昨天傍晚遇到的大汉。他缓缓上前,一手掐住桂清度的脖子,将他一点点提起,就如捏一条鱼,捏得人眼珠凸起,突然大汉的手臂青筋暴起,只听轻轻一记咔嚓,桂大人的头就歪了,无声无息。
在此之前,我还未意识到自己深陷险境,男人仿佛被抽干血,身体砰地摔到我面前,他的脸正好对着我的脸。
计小涂说:“喜姑娘,别害怕。”
其他人呢,绿桃呢?我倒没害怕,愤怒涌上头,嘴里给塞了布条,努力想挣脱手脚的绳索。
那大汉见我这样,呵呵大笑,与昨晚的神色没什么两样。
“这两个女娃生得水嫩,我要带走。”
计小涂却皱眉:“会有人来找的,应该一道埋了。”
大汉蹲下身,托起我的下巴,摇摇头:“舍不得,能卖好一笔钱。”
“算了吧,小心朝廷的人找你算账。”
“到了谁的地盘,谁就是朝廷。”
计小涂笑道:“这样的话,箱子我多拿两个。”
大汉立刻愠怒:“说好的对分,你别弄坏规矩。”
于是另一个不吱声了。愤怒之后,我诧异瞪着计小涂,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事。他为何这么做?他很聪明,不然怎么会调入绿营。王琮待他很好,这是他自己说的,他感恩主君,他要报效朝廷。
这时大汉抗起我,就跟抗麻袋似的,远处那艘小艇还在,他又转身说:“不如你跟我走,江头那处还不错。”
计小涂蹲着绑束地上那具尸体,很不耐烦:“再说吧,我先要逍遥一阵子。”
随后我就给扔到船上,发觉绿桃也在上面,还好她没醒。大汉拿起木浆一撑,船体慢慢顺水蠕动。我看见计小涂拖着桂清度的双腿,边咒骂边拖,一直拖到一个土坑处。就是羽林卫昨晚点火烤兔子的地方,挖开一个巨型土坑。计小涂拍拍身上的土,脚一踢,桂大人就不见了。至此,我完全醒了,意识到身体被下了药。愤怒没有了,顾不上别人,只剩下恐惧,恐惧瞪着划桨的男人,他要带我们去哪里。
第95章 解语花(六) 劫持我俩的大汉叫冬雷。……
劫持我俩的大汉叫冬雷。他让我这么叫他。他说他生的那年, 天上一直落雪水,冻得全家人抢一个火盆取暖。那天他母亲临盆,其他人不愿让出火盆, 反将人赶到屋外的鸡棚, 他的母亲就在僵硬的地上生产。后来老天爷劈下一个雷, 正好劈歪了木梁, 顶盖砸下来, 一家人全死了。
“活着就是比谁的命更硬。”
男人递来水囊,我俩一气灌下,即使水里下过药,我也如饮甘泉。绿桃舔舔唇,她几口就喝完了,委屈望着我,我只好开口求人, 求他让我们多喝几口。男人却将剩下的水给了拉车的骡子。那头骡子与我们一样可怜,呜咽两声, 脊背的骨头突起,顶着一张生了白斑的褐皮,垂脑袋耷耳朵。我和绿桃坐在车上,脚趾头和脚跟全是血泡。这十来天, 走的路比我一生都多。如果此刻叫我下车再走一步,我一定趴到地上。我安慰绿桃, 水还是给骡子喝。那畜牲又挨了一鞭,两眼通红, 吐着气继续拉车。
我们到达头一个村落时,那刻我很兴奋,人多的地方就能求救。男人说先住两天, 包扎脚上的伤口,随即将车拉到一间仓库。仓库里有很多石磨盘,地上散落黄豆粉,叫人碾踩过,搅着暗沟的污水,看起来很恶心。我见角落里有旧的草垫子,就带绿桃坐到干净的地方。没一会过来一位老婆婆,一头白发盘于脑后,整张面皮跟纸糊的,分不清五官。
她蹲下来,专心清洗四只血肉模糊的脚掌。之前我一脚踩到半只断裂的瓦罐,因为太疲惫,没力气弯腰查看。如今咬
着牙,忍住不叫疼,绿桃见我这样,照习惯模仿我,忍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旁有摞布,那些布很破很旧,像浸过鸡蛋清似的。我就问有没有干净的棉布。
婆婆说:“别叫疼,刺要挑出来,不然要化脓。这些是粮袋子拆开的,扔掉可惜,都洗过了。你们的脚需绑得牢些,待会儿换双宽松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