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312)
我点点头,问道:“怎么称呼管事的,一个人在此处当差么?”
他说:“有时一个人,有时会有几个朋友来。大家喊我屠掌柜。”
远处单立与人讨论去谭家宅的路线,几个围着一张桌。我四下瞧瞧,发觉二楼是个回廊,四个角各有一只很大的铜兽烛台。
屠掌柜问:“各位大人是歇歇要走,还是住一晚?”
单立知道我想洗澡,而此地太简陋,索性再走一程,去县城的大客栈休息。
掌柜连忙在地图上划了线,站在王琮身旁,细心告诉他该如何走。又帮忙算好时间,此刻启程,天黑前就能到。
他对单立说:“大老爷可以歇在平安客栈,那处的鲥鱼味道最好。”
我依然抬头张望,发现四角烛台冒着黑烟,烛火是不久前刚灭的。这时朝南面的小窗纸突然亮了一下,很快又熄灭了。
“小冰,我们要走了。”单立在门口喊我。
路过掌柜面前,笑问:“楼上是什么人?窗户纸后有个人影子。”
对方连忙说:“哦,不过几个女人,给厨房打杂役的,在二楼歇午觉呢。”
仔细瞧着他,又问:“大人在此处当差多久?家里的女人孩子怎么不跟来?”
男人微微笑道:“属下没什么本事,辗转托人谋得这项差事,半年前刚调任的,报备至属地郡县,任期三年。至于妻房子女么…从前有过的。”
单立走来,问我在磨蹭什么。抬起头,四面的窗户纸黑洞洞的,谁会在酷暑天紧闭门窗睡觉。刚才微微一星点亮,如果我没看错,那是一张孩童的脸。
第102章 鹣鲽情深(十六) 小冰也发现二楼有人……
小冰也发现二楼有人。我言明先去县城, 拉她坐上马车。
“等我们走了,他会把人放出来的。”马车驶出一段距离,我才告诉她。这间驿站有问题, 当差的不懂军中暗语, 眼珠子皆瞟着那领头男子, 只等他一人答话。
她好奇问:“楼上藏的是什么人?”
我就说:“大概是私行贩卖的贱奴, 路过此地借宿的。这种驿舍人流复杂, 咱们不要轻举妄动,有事吩咐县衙去管。”
她不安地抱怨:“驿站是公家地方,他们做这种事也太大胆了。回去后倒要问问前桥阁,他们呈上的话,只拣好听的说。你瞧这一路萧索得很。这里是中原腹地,又正值盛夏,风吹过头, 反而阴惨惨的。”
无定河静静流淌,烈日下快给晒干了, 到处是黄褐色的水滩,无法灌溉黑土,也无法养育花鸟鱼虫。视线所及,只有茂盛的芦苇丛, 飞起的白絮直扑到脸上。马车行驶很慢,因为轮子时不时陷入软泥。我正翻看属地郡县的人事名录, 车轮又卡进凹缝。地上肮脏,我叫小冰待在车里, 自己跳下来。
王琮有些心不在焉,跟我走至路旁,见我手里那本名册, 就接过去瞧。此地县令名叫谭尼,而掌事武官则是县尉霍兴,再往下查到东西两间驿站,驿吏的名字皆是空的。
他迟疑半刻,终于说:“陛下,刚才那人…你记得郭池寄来的画像么,他们要找的计小涂?那个自称姓屠的,面容同画像有几分相似。”
我略微一愣,因为只瞧过一眼,我也记得不清楚,可若是真的,未免太离谱,就生气问:“他是计小涂?他的脸不是贴在逮捕令上?他怎么能堂而皇之做衙役的?”
王琮随即提议,无论是不是,他先折返去抓人。
我伸手拦住。若那人真是通缉犯,他服役过羽林卫,刚才就能分辨出我们一行人。至少他能认出王琮。可他不动声色,我们不期而至,他毫无惊慌之态。
“先去县城,”我说,“到了城里,叫县令来问话。另外此行的目的是找人,别顾此失彼。”
折腾近半个时辰,车轮子终于拔出。这时远处尘沙扬起,又出现一行马队。为首一壮实男子,双肩护甲,红翎黄巾,另有四人跟随,皆是差不多装束。马队离我十米开外,几人落地跪拜。无定渡府得到消息,派人来接我了。
“陛下突然降临,小臣惶恐。”领头的正是县尉霍兴。
我问:“县令人呢?”
霍兴答道:“启禀陛下,大人很快赶到,他命我先来迎候陛下。”
王琮马上探问:“衙门现役共有多少人?芦苇丛的那间驿站,管事的人是谁?”
霍兴抬起头,还未答话,突然一阵大风吹起芦苇叶,白絮团腾空飞舞。又瞧见天空乌云翻滚,恐怕要下大雨了。
我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夹杂浓香与恶臭,刺鼻呛喉,就四下张望:“这是什么味道?”
霍兴连忙说:“附近有沼泽滩,天热时气味重。陛下,这沼气闻多了头晕,早些离开才好。大雨泼下,路就更难走了。”
我让随行妇人陪皇后坐车,又取出蓑衣,自己同羽林卫骑马前行。
霍兴十分殷勤,随侍在侧,向我介绍风土人情。无定渡府管辖的村落以谭家宅为主,人口大约三百来户,村民彼此都认识。围着村落的郊野暗藏沼泽滩,进出城门要走官道,别误入岔路,因为远地的沼泽深浅难测。向东有片野树林,如今村民都不去,那里的气味更重。村里人喜欢腌些新采的梅子,含在嘴里提神,或者泡盐水喝,防着那气味闻久了要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