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320)
如此用一身蛮力,想杀光所有人,闻闻血的味道,却发觉吐出的话如柳絮,飘浮在空气层外。王琮的脸又脏又丑,他原来是个漂亮男人,怎么变样了。他挡开我的剑,一个劲将我往外拖。这时天际透出一丝桔光,太好了,天要亮了。
要是找不到,就把树全拔光。仰面望着暗空,我又想到一个好主意。
不知为何,再次清醒的时候人在驿站,因为我清楚记得自己一直守着东野林的入口。我等了很久,每次有人出来,挪着唇说几句,我就以为是找到小冰了。可是没有,一次又一次,没有小冰的踪迹。往东找了二十里地,依然没有踪迹。我命令再往东找,霍兴面露难色,他为难告诉我,以娘娘的体力,不可能走那么远。南北那条路已翻来覆去找过几遍,西侧的河里也找过,又往东搜寻那么远,依然没有皇后的踪迹。而且天气那么热,有气味的话很容易发觉。我这才明白,他指的是皇后的尸体,而不是活着的小冰。算了算时间,三天已过去,他们认为找的是尸体。
后来的事我没有印象。从此东野林在梦中时常出现,中间鼓起,两侧下塌,像怪物的脸,绿萤虫聚拢,变成鬼火似的眼珠子。我被那模样惊醒,发觉韦伯林跪在跟前,很多人都来了。他们来干什么?我谁也不想见。
“陛下,你终于醒了。”有人在哭泣。
“陛下,认得我们吗?”有人在探问。
一个也不认得。我问王琮在哪里。他们说他受瘴气所蚀,在卧床休息,同我一样,昏迷了好几天。好几天,那么是不是有好几天,没人去找小冰了。
“找到皇后了吗?”
众人缄默。简陋的房舍,只听见清浅的呼吸。他们一点不着急。扫一眼,发觉闵代英坐在远处,他真大胆,前桥阁跪着他坐着。他怎么来了。我依稀记起几天前的事。这么说郭池也来了。
“郭池呢?”终于有一个能信任的人,从迷雾中抓到救命绳索。
闵代英连忙回禀:“陛下,郭将军品阶不够,无法上前觐见。”
这算什么意思。我着急见郭池,叫其他人出去。
韦伯林离我最近,抬起头,拧着眉头紧咬下颌:“陛下,请保重圣体,您中了毒,需好好调养休息。”
他竟敢不听话,他是什么东西。随手摸到一只碗,直接砸过去。他直愣愣跪着,给泼了一脸污水。
大家皆抬起头,斯文的皱脸皮都涨开了。
我直接骂:“滚!”
那些人先对看,然后陆续退走。我独自躺着,仔细回忆东野林的岔路,必是哪条岔路隐蔽,他们没找到,而小冰就困在里面。到底有几条路?闭上眼,使劲回忆,脑中却浮现南岭茂密的树林。阳光洒在脸上,我和小冰手挽着手,金色的小花很美,她蹲下赞叹,折下许多编花环。我被蚊虫叮得难受,又不忍打断她的兴致。可树林的蚊虫太多,从头到脚,我都觉得奇痒无比。恍惚有人推我的肩膀,伸出手,天色渐暗,要带小冰回家了。挽住她的手,她却不停摇晃我的肩,轻声细语喊我的名字。她一定很害怕,等着我去救她。可我的双腿呢,迈不开步子,四面皆是沼泽地,我陷到淤泥里,怎样也爬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发现是郭池在推我,果然回到南岭了。
“公子,”他在擦眼泪,又端着一只碗,“你醒了,快醒醒,不能再睡了。”
我挣扎坐起来。刚才砸掉一只碗,怎么又来一只。
“公子,先吃东西再喝药,大夫说首要把中的毒素排出来。咱们不急,慢慢调养。公子身强体壮,调养数日就能恢复。”
他忙前忙后。朝我后腰垫了几只靠枕,坐到床边喂我吃饭,然后喂我吃药,接着熄灭炉火,捧来一罐黑糊糊的浆液。他说这是外敷的热膏,我身上许多处给毒虫咬了。
“我自己来吧。”涂药不用他动手。刚抬起胳膊,托着薄薄一层油纸,手竟然软绵绵跌落。
我又试了试,这次连胳膊都抬不起。惊愕使我清醒了片刻。
“其他人呢?”我问。
郭池连忙说:“大家都有呕吐的症状,有轻有重,如今照大夫开的方子喝泻药呢。只有陛下与小鬼最严重。我看王琮那样子,怕他挺不过去。他急着找人,几天几夜都在林子里。如今躺着,连血都吐出来了。”
“那片林子怎么回事?为何属地官衙无人警示,任由人出入。”
郭池说:“韦大人和金大人刚到这里,就把县令一家绑了。我与大公子是两天前赶到的,想查问情况,前桥阁扣住人不让见。咱们没办法,悄悄去东野林附近查看。那是座远古老林,里头腐尸僵虫遍布,又终年不透风,所以瘴气横行。本地人很少去,去的都用纱巾裹身。陛下,你们冒然去闯太鲁莽了。”
我点头,心肺俱裂:“是我鲁莽,未及考虑周全,莽莽撞撞跑出京都,又把小冰带在身边。”
想起此行的起因,更使我伤痛欲泣。好似老天不愿我快乐,老天找到我的弱点,挖开一个接一个陷阱,要让我万劫不复。上半身逐渐软绵绵的,目光所及的景象又模糊了。
“公子—公子—”郭池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我抓住他:“你会帮我找到小冰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