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342)
回程路上,乔冀说:“多亏了阿扎特,谈成百匹千金的价格,是
原先的十倍呢。”
我大为惊讶,一点都没觉得高兴,反而为他们不识货感到惋惜。
乔冀看着我,慢慢笑了。
柳二叔指着那座金色城堡:“幸好我不住里面,每次来,老觉得耳边轰隆轰隆,天旋地转,头要炸开了。”
乔冀又说:“小殿下,要不要在京都也建座城堡,就像黄金城堡那样坚固。”
京都?算了吧。京都永远是古老优雅的模样。清风明月,白墙黛瓦。那晚回到家,我突然想吃饺子,就央求青川姑姑包饺子。
等到第二年,万家庄的货车再次抵达鼓城,我明白回去的时候到了。大宝夸我们能干,又促成一件数万金币的买卖。我倒没做什么,这是乔冀的功劳。清点货款,遇到账目不清楚,他拨着算盘,划来划去,慢慢给我们解释。他对绸布交易很上心,中殿发到鼓城的信,都靠他一一答复。我猜他是想跟我回中原,只害怕青川姑姑不答应。
有一次只有我们三人吃饭,我就笑道:“姑姑,乔大哥的性情随你,沉稳又周全。他同我一起回去,时刻请他指点指点,你说好不好?”
当时青川没说什么,只是小心探索乔冀的神情。那是母亲对孩子的感情,她感受到他长大了,又对他依依不舍。
我十分羡慕。后来又轻声问:“姑姑,你见过我的父亲吗?”
她反应过来,马上说:“见过。我见他的时候,他就是你这个年纪。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吗,我满足地露出笑容。
青川也对我俩笑着:“孩子长大了,我没法束缚你们。回去吧,做你们想做的事。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母亲永远在这里等你。”
我从没有母亲。抱着她大哭,哭得比她亲儿子还大声。
后来我们就跟车队回到京都。算一算时间,我竟然离开两年了。京都什么都没改变。圣驾去邺城还未回来,英叔叔也跟着去了。太常寺卿负责迎接我。先引我至正殿大庙,面朝宗祠的牌位逐个参拜。仪式结束,又行至内廷玉壶天地。那座殿宇很精致。墙面悬吊着许多画像,画像从房梁下落至地上三尺,两卷一对人,一对用珠串隔开,仔细一瞧,是先祖和他们的皇后。一帝一后,身在其中,画中人宛若凝视着你。
宣和帝像旁的位置是空的。父皇在位时,没有皇后吗?我的母亲又在哪里?
四叔说:“玉溪夫人的灵位设在偏厅,请小殿下过去上柱香。”
有些不悦,难道母亲的画像不配挂在墙上。我知道铁麒麟的后位需履行某种旧约,就像古老的仪式。
四叔又说:“殿下平安长大,又能认祖归宗,玉溪夫人泉下有知,余愿足矣。其它的不重要。”
目光落于那些相似的面庞。虽然帝像威仪风姿百态,吸引目光的却是皇后的面庞。我想到青川的脸,温暖的柔软的,坚强的包容的。
那天我没有很快回去。四叔请我到前桥阁,因为西域的地图使他很感兴趣,他问了我许多问题。从前桥阁出来,恰是落日时分。我摸到腰间的黄玉图章,突然想去瞧一瞧涌泉殿,那个我出生的地方。
虽然人人称呼我小殿下,实则宫城内外我不敢任意走动。告知驻守宫门的羽林卫,他遂转身进去禀告。他禀告给谁呢?既然圣驾不在,原该由储君监国。过去好一会,他回来了。羽林卫将我送至内廷正门,两位內监打扮的人等着我。他们请我走主道,转入一面红墙后的连廊,又请我稍等。
“小殿下稍等,温容夫人很快就到。”
那时天黑了,只有内官提的两盏灯打亮。内廷的构造实则很简单,一条石板铺的主路,东西两侧各有殿宇,直通到底就是琼华宫。四面悄然无声,远处的琼华宫亮着灯,于是我朝前方走去。
这座沉寂的宫殿,到处弥漫着悲伤。树影沉重,遮盖了门窗。门廊前有支风铃,春风吹过,吹出些许生气。正殿内一团昏黄的光,掀开门帘,原来采光来自四壁镶嵌的夜明珠。更离奇地,有个女孩坐在摇椅里,她手里有支风车,金黄色的,迎着风旋转。这时我的额头磕到铜铃,她听见了,转头望着我。
“小殿下,莫不是见鬼了。”身后的内监吓到了。
我提灯走上前,女孩的脸逐渐清晰。
“你是谁?”她反而问我。
我笑道:“沅水,你长成大姑娘了。”
她瞅着我,听见旁人称呼我小殿下,更认真地审视我。
我对女孩说:“几年前我在郡主府住过,我叫灵婴。你记不记得?”
她点点头:“阿爹一直惦记你。”
然后站起身,将风车竿插入窗格。风肆意吹过,显然她不记得我这个人。
“沅水,你怎么一个人在宫里?”
月光恰好洒落她的肩颈,墙面的影子,让我想起玉壶天地里的画像。
“琼华宫是我的归宿。我在这里不稀奇。你呢?”她点亮烛台,“殿下为何在这里?”
从此,沅水的身影挥之不去。那个夜晚,她为何落落寡欢。当然阳光下她是开朗的。她和世家小姐一样,娇生惯养,是绫罗和香粉装扮的漂亮娃娃。我天天去找她,京都的生活从未如此忙碌。每隔三日她进官一次,陪伴老太后和温容夫人。我都会陪她去。初一去南山寺进香,爬山很累的,我自然也要去。她经常造访郡主府,郡主府有个小妞老欺负她,我更要保护她了。剩下的时间,或者我去拜访抚镇将军府,或者哄她到九鹿陪我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