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61)
接着他举手一挥,那截鞭子就如灵蛇一样扑过来,先打掉油灯,立刻绕上我的脖子。那截鞭子轻轻一提,我就被扣住了脖颈。
“多好看的小妞。”他扳过我的脸,伸出舌头在我脸上舔了一下。我仿佛觉得被毒蛇的舌头舔了,被勒得快吐了。
那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须臾之间我的意识就模糊了。这只蝙蝠绝不是普通人。
我朝偏院的方向看去,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果然小船王出现在重重阴影里,接着卡在脖子上的绳索松开了。
“你在干什么?”他没有走过来。
蝙蝠回答:“逮到一个女人,我正要杀了她。”
于是他慢慢走过来,他早就认出是我了,可非要走到面对面,才佯装久别重逢。
“这是三小姐,”他朝后面的人说了一句,“是我的妹妹。”
他伸出手,作势要拉我起来。
“三更半夜,妹妹是过来赏月麽?”可惜今晚没有月亮。
等我恢复了力气,直接指着他身后的那只蝙蝠。那人自从小船王出现后,就自觉融入夜色阴影中,简直融为一体。
小船王很自然地介绍:“这是左无风,同右无浪一样,从小跟着我办事。”
我想起右无浪在阳光下的明朗笑声,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
“妹妹,你还没告诉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瞪着他:“这是我家,想来就来。”反倒是这只蝙蝠,他不经通传,竟然半夜闯进来,还要杀人。
小船王解释道:“别误会。无风知道我受罚禁闭,所以过来看看我。我从小受他保护,刚才麽…”他笑了一下,“他以为你是刺客,下手重了些。”
我是刺客,那他是什么。而且,刚才他还舔我的脸,恶心死了。
“哦?”小船王耸着眉,“这是他不对了。不过,我劝妹妹以后不要晚间出来。男人都是这样,遇见
女人就想轻薄。今天幸而有我…”
他说话之间,已扶住我的肩膀,把我带出了原来的空地。等我再回头,左无风早消失不见了。
我当然要告状。第二天清晨,叔父在北院练拳,小船王已经在一旁垂目站立了。今天是他禁足期满后的第一天,这一年的禁锢没有让他改变多少,他更消瘦更苍白,可他看待世人的眼神依然冷漠。
而叔父却带着微蹙的眉头施展拳脚,他说过拳法是用来陶冶性情的,而此刻他的气息并不稳健。我等了很久,他终于释开紧握的手掌。
“你昨晚跑到北院来干什么?”他问我。
我指着一旁站立的人。
“叔父,他有一个侍卫,昨晚差点杀了我。”
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左无风。那个鬼魅一般的夜行者去哪了。
“我知道,他昨晚来过。”叔父看了一下身后,“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我心中燃起疑惑,这人在深夜匆匆来回,他所为何事。
“你见过左无风这个人麽?他很危险,他…”我能说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代表着世间的阴鸷与邪恶。
而小船王是他的主人。他低眉顺眼地站着,偶尔撇一眼怒气冲冲的我,嘴角还抑不住上扬。
叔父并不在意左无风。他对小船王说,在北面的老榆树巷子里准备了一间屋子,那里风景很美,他可以好好休息。临走那刻,他又对他说:“我再说一遍,以后左无风不能靠近两位小姐。”
等到晨光散开的时候,家丁开始打扫院落的落叶。小船王的眼皮都没抬,只是低头答是。他从边门走了,我听到右无浪的声音。
“少爷,你终于熬到头了。可想死我了。”他还哭了几声,如泣如诉,伴随清晨的鸟儿,吱吱喳喳的。
而小船王用同样愉悦明快的声音与他对话,就好像昨晚在夜色帷幕下,与杀手为伍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我扭头望着门外,家丁陆续把早饭送进来,门口还有女人们浆洗拍打的吆喝,恍然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冰,别怪我放走他。”叔父说道。
那时我对着热腾腾的早饭,食不知味。我拨着筷子和勺子,接着又拨着碗和碟子。
“那个人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而对面一向淡然的闲人却露出愁容。
“有些事的确是我掌控不了的。我怕风雨将至,而我们无处躲避。”
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晨光正熨烫着脸庞,多么祥和宁静的清晨,我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陛下知道了。那面石碑,还有那件契约。”
那时有无数的念头,就像并排的北雁一样,齐刷刷在我心中飞过;而当我试图理清思绪,这些念头又像清水里挤成一团的金鱼,首尾相接左右蠕动。我想我的脸部有些僵硬,因为一直导不出合适的表情。
“我想,他会来索要石碑的。”叔父的声音在耳旁飘过。
可是石碑还在小仓山。而且,小仓山一直有府兵把守,更何况他们也未必能找到。
“接着,他会来找我。”
他当然会来找你,因为你向他隐瞒了这件事。
“小冰,你觉得怀东怎么样。我想把你们的婚事尽快办了。”
我瞪着他。
“小月会去西北大营待一阵,我多么希望能找到人保护她。”
我捏着瓷碗,就快捏得变形了。我只能琢磨目前最重要的事。
“他会怎么做?”
你相信你的师弟麽;而你的师弟是否还信赖你。我不应该问这么幼稚的问题,还是吹拂海风可以保持清醒。可是这的确是最重要的问题。事到如今,我们能仰仗的只有信赖,如果没有信赖…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只有石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