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松逐鹤(140)
如今旧案又起?隋大人该如何应对?林大人又该如何绝处逢生?
两人都是沉思不语,兀自叹息。而厢房当中,韩枫已是扶起隋瑛,喂他喝药。
“主子,这是崔大夫熬的汤药,您得先退了烧,才能打接下来的硬仗啊。“韩枫劝道。
隋瑛面色通红,双唇枯焦,联想到诏狱中的林清,心底痛苦万分。可又想到自己若是倒下,便再也救不出林清,也无法完成他的嘱托,便强打起精神,从韩枫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奚今呢?”隋瑛问。
“在外边,岑大人也在。”
“叫他们过来。”
韩枫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他面前。
“隋大人。”岑长青颤抖地握住隋瑛地手,“好生照料身体,有我们在呐。”
“长青兄,多年前这一旧案,带走多少人命,你……还是有所选择罢。”
“干什么说这种话,岑某不才,多亏隋大人知遇之恩才能有所抱负。若当年林可言一事确有隐情,我们这些做后人的,不说为前人鸣冤,就是那林大人,也与我岑某有半个同门之谊,此事当做,当行呐。”
话说至此,隋瑛已是泪流两行,哑声道:“那我就代见善,感谢长青兄了。”
“莫谢,莫谢!”岑长青宽慰道,隋瑛便看向奚今。
“今儿,大哥……”
“大哥可是要跟我说谢了?若不是大哥伤寒发烧,我此时就该在去往惠州的道路上!别忘了,我的马术可是奚越都不能及!”奚今俯身握住隋瑛的手,“只要大哥保重身体,打起精神来!”
面对奚今坚毅目光,隋瑛重重点头。
“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去广陵府。”隋瑛咳嗽两声,“此事由广陵开始,定能在那里寻见端倪。长青兄,卷宗你继续翻着,也许有我们漏掉的地方。”
“好!”奚今道,“那我们兵分三路,定要救林大人出来!”
三人一拍即合,此时,北镇抚司,倪允斟终于找到了契机进入地牢。
荀虑出门办案,他寻到昔日下属,说自己肯定什么都不做,不让他们为难,他只想知道那林尚书如今情况如何。
“只能在外面瞧一眼。”一名千户为难地说,“那牢房钥匙只有指挥使有。”
“瞧一眼就足够了!”
倪允斟装出轻松写意的模样,实则在背地里,饶是他这般乐天的性子,也是在暗地里抹了泪。
直到如今,他终是明白了那日在松福寺后的松林木屋里,林清依偎他手,伤心动容所为是何。
那时他以为,这人智计如妖,定是在算计他的那份情。可如今看来,他的悲伤为真,他的痛苦也为真。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一个不能出现的林安晚,于是他贴着他的掌心,落了泪。也许是为了素未谋面却为林可言而死的夏炎,也许是为了与他同病相怜的自己,那一刻,他并不是伪装的。
可这么多年的隐忍,他又是如何扛下来的?
隋在山,是否又知晓这一切?
又联想到隋在山的广陵出身,那日在土地庙内林清所言的“一生”。他们的一生,原是从二十年前就开始了吗?
二十年,彼时都是如何矇昧的少年孩童啊,就这样一路走到现在了吗?
站在地牢门口,倪允斟不得不大口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随即换上一副笑容,步入深邃的黑暗中。
“见善。”
在地牢的最深处,关押夏炎的同一间牢房里,凭借同一扇窗所透射进来的光,他看到了倒在地上、如一滩水般的林清。
单薄的衣衫已被血浸染,林清背对牢门,蜷缩在地上。他方才受了烙刑,前胸和后背都有几处骇然的伤口,焦糊着渗血。见林清没有回答,倪允斟呆站在门口,已是惊得魂游天外。
他见过很多惨状,出自于他手、比林清惨烈的还有更多。可当他唤了一声又一声心上人的表字却没能得到回音时,他颤抖地拔出绣春刀。
“镇抚使,不可!”千户阻拦了他。
“我要进去!”
“您答应的!”千户央求道,“您答应过的!”
“不作数了,不作数了 !”倪允斟怒吼一声,推开千户。绣春刀披在铁锁之上,崩开火星,哗啦啦地一声,铁链悉数落地,倪允斟踹开大门,冲上前去将林清抱在怀里。
“见善,见善!”他摇晃怀中人,那惨白面庞,遍体鳞伤的身体深深刺痛了他。林清已是气若游丝,却在一声声呼唤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看清来人,他颤动地扬了扬嘴角。
“择之啊……”
“见善……”倪允斟泣不成声。
“我是……林可言的……儿子…… ”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
“我的箭术,是父亲教的啊…… ”
倪允斟痛苦摇头,连忙脱下披风,将林清包裹在内,给予他一丝温暖。
“对不起,对不起…… ”倪允斟不住道,对不起这么晚才知道你和我有一样的痛,不,是更深的痛。对不起没能给你早些提醒,让你沦落如此境地;对不起,即使到了现在,也只能抱着你说对不起,无法救你出去。
林清苍白无力地笑了,双眼愣愣怔怔,看眼前男人哭得如此伤心,早已流干了的泪水再次淌落。
他何以对不起自己呢?
他想抬手给他擦一擦眼泪,可他做不到。他只能半张唇瓣,喉咙里发出喑哑之声,倒在倪允斟的怀中,品啜这久违的一丝温暖。即使这温暖是他过去避之不及的,可如今,他多需要这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