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松逐鹤(280)
“不要,我喜欢这样。”
萧慎皱了皱眉,“你在忤逆朕?”
“是啊。”沅儿闪烁着眼睛,天真地凝视萧慎。
“你不怕死吗?”
“你会让我死吗?”沅儿朝萧慎伸出两根瘦泠泠的胳膊,搂在他的脖颈上:“你说你会让我死,我就不再爱你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意思就是说,你还需要我的爱咯?”
萧慎将沅儿抱进怀里,泄气而又认命般地道:“需要,很需要……”
“你需要沅儿的爱。”
“需要。”
“可沅儿不需要你的爱了。”
萧慎有片刻诧异,松开沅儿后,看向他那张脸,可就是一瞬,他惊惶地移开了目光。
“你看,你都不敢看我。你在害怕这张脸吗?”
“是啊,我在害怕。”
不知为何,在林清和沅儿面前,他时常忘记自己的皇帝身边,“朕”这个字眼经常从他的嘴边溜走,他好似还是那个岐王。
沅儿难过地皱起眉头,他突然感受到了萧慎的悲伤,他那颗佯装坚固的心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柔软的内里。
“你不要担心。”沅儿伸出手抱住萧慎,将脸贴在他的头上,悲伤道:“沅儿爱你,他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真的吗?”
“除非你叫他离开你。”
“我怎么会叫他离开我呢?”
沅儿哆嗦了两下嘴唇,笑着流下泪来,他没有责怪萧慎的贪心和狠心,他在年少时期就把自己献给这个人了,他活在谎言里太久,已经无法走出来了。他抱着怀中的帝王,回忆起他当时教自己写字,握着他的手,在窗边竹影下,一笔一画地写。他想起在好几个春天,他带他在草地上放风筝,后来他一直问金瓜,林大人写字的是吧,金瓜说,是啊,林大人当然会写字。那放风筝呢?林大人会放风筝吗?金瓜笃定地摇头,林大人不放风筝,他从来都不放风筝。
那么,他带自己放风筝,至少在那一刻,在风筝在风里簌簌作响的时刻,他的心里是清晰地明白,怀中与他一同握着轮轴的人,不是林大人,而是自己。
他对沅儿有过片刻动心,这对沅儿来说就已足够。
他哪里还敢要求这么多呢?
秋月高悬,两人重修于好,萧慎头一回在沅儿开始服侍他的时候搀扶起了他,告诉他不必如此,他头一回环抱住了沅儿瘦骨嶙峋的身体,将脸贴在他柔软的胸口,低声却又清晰地说,对不起。
他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
可沅儿不需要他的抱歉,沅儿只是擦掉他的眼泪,说,足够了,一切都足够了。
没关系了。
他作为一个戏子,能走到这一步,拥有过皇帝的一滴泪,已经足够了。
两人彼此倚偎到天明,天刚熹微,萧慎在沅儿恬睡的脸上落上一吻,起身朝太和殿走去。他的心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在思念中如铅般沉重,今日早晨他的心是轻快的,他甚至生出了也许可以战胜对林清的感情的信心。
上朝时即使面对有些臣子的冷脸,他也不觉心烦和难过。下朝后,他先是文渊阁和齐桓等人商讨了变法,午时又去看望了奚今,便又回到崇宁殿,开始他直到深夜的公务。
直到金瓜碎步跑来,告诉他,他日夜思念、好不容易在今日忘却的人,于傍晚时分入了顺天城城门。
啪嗒一声,手中毫锥掉落,墨晕开了一片。
第161章 权力左右不了一个人的真……
在漫长的、无比煎熬的归程当中, 林清半睡半醒间,脑海里总浮现在送自己走的前一夜,隋瑛在田埂边的柳树下为他弹曲子的模样。他弹奏的曲子好陌生, 林清从来没听过,于是待他弹完后,倚偎到他的怀里, 问:“这曲儿真好听,叫什么名?”
“没有名字。”隋瑛用手背抚着林清的脸,“是我听这里的乡民唱曲儿,自己谱的谱子。”
“真好听,哥哥, 取个名儿罢。”
“你来取?”
林清摇了摇头,说:“你的曲儿,你来命名,下次弹给我听的时候, 记得告诉我。”
林清走的时候隋瑛送他送到了广西边界,直到要进了益州地界,才恋恋不舍地停下脚步。可林清却抚着他的脸, 虽有不舍,却并无多少伤感。
他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见面。很快。
“惊梦觉, 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目送林清的马车在官道上远去,隋瑛在马上眺望许久。他嘴里喃喃念着几道的词, 心中不禁苦涩上涌。他有多么疯狂想为了林清回去, 就有多么智,为了林清不可归。
“罢了,罢了, 只愿安好,只愿安好。”
隋瑛策马转身,借秋风吹落眼泪。他告诉自己这半年已然足够,广西已是处处都有他的回忆。只要这群山间、水田中还残余着属于他的一抹气息,他隋遇安,就能在这里继续活下去。
而林清,却抚着胸口的那枚玉,下定了决心。
秋风送归人,漫长的归途好似一场梦,等醒来时,车窗外的街道便是如此熙攘和热闹。顺天城的风仿佛更冷,林清在车上就清醒了。锦衣卫早已打点好,他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偷偷进了宫。
得知林清已经跪在崇宁殿中央时,萧慎握笔的手根本稳不住。
他不想表现出殷切的模样,顿了顿,他咬牙坚持批改了几分奏折,叫林清足足在殿中跪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不疾不徐地走出书房,来到殿中。
喉结滑动,他本能想要上前扶起林清,却在见到他肃穆而疏离的神色时,怔怔落下了伸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