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松逐鹤(53)
“真是极好的地段!这宅院啊,就跟权力一般,最看重的就是位置呀!”冯延年起哄道,此际,三人的目光全都灼灼地落在隋瑛身上。
手中的茶盏定定落下,笑容不变,隋瑛道:“在山不才,受不住这份大礼,且这宅院和权力于我来说,都不如一个德行重要。还请郦大人收回。”
郦径遥笑容有片刻僵滞,但很快反应过来,心知这招本身也无几分成功可能,便收了地契,不无讥讽地道:“是咱们老了,腿脚不利索了,隋大人青年才俊,可不在意位置如何,上朝就算走个个把时辰都不会嫌累呢。”
冯延年看向太子,问:“殿下不是说今日也有好礼相赠?”
萧裕眯着眼睛,广袖一挥,斜倚到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道:“连那上好的宅院都看不上,兴许本宫的更是入不了隋大人的眼。”
隋瑛颔首,“殿下,你我、还有两位大人,相知多年,有话何不直说呢?”
“说了,便有用么?”
“有用无用,也得说了再论。在山愚钝,做不来谜语人。”
“你这话说的,倒是指责本宫为谜语人了。”
“臣绝无此意。”
“罢了,”萧裕拍了拍手,就见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抬了一方绸布包裹的物什出来。 “这方唐代古琴,可是本宫花了数月于江南寻来,特意留到今日,献给隋大人。”
绸布揭开,绕是隋瑛,都禁不住呆住,多看了几眼。
那方古琴名为“独幽”,七弦,为灵机式。琴面由桐木所制,黑红相间漆,交织梅花与蛇腹断纹,背面则是梓木,印有牛毛断纹。龙池呈圆形,上方刻“独幽”,池内有“太和丁未”四字。琴轸为翠玉,琴徽则似玉非玉,冠角、岳山、承露由硬木支撑,色泽典雅,线条优美。
只消拨弄琴弦一声,便是天籁入耳,叫人身处天宫。
琴送至隋瑛面前,他放了茶杯,呆望这独幽,手便痴痴地落在琴弦之上。
一曲《平沙落雁》,壮志凌云愁四起,琴声杳杳若雁鸣,节奏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子母随而雌雄让……
如叹息,似呐喊,心旌起,悄无言。
一曲落罢,皆是沉默。
良久,萧裕起身,心服口服地朝隋瑛拱手道:“今日听闻隋大人弹奏此曲,本宫也算是不枉此生。这琴,也算找到了应有的归处。”
郦径遥和冯延年皆站起身,只见隋瑛恋恋不舍地抚摸这独幽,嘴角含着微笑,并不看三人,仿佛神游在外。良久,他起身,朝三人行礼。
“隋在山一生之荣幸,便是得以弹奏此琴,殿下恩情,在山没齿难忘。只是,这演奏当中,在山悟得我方知我,我方是我,便是一刻也不能再在殿下此处多待了。”
没想到隋瑛说出这话,三人皆惊,萧裕问道:“你这是何意?你要走了?”
“是的,殿下,臣要走了。”
“你不要这琴了?”
“臣从未想过拥有这琴。”
“你要去哪里?”
“去臣该去的那里。”
“隋瑛!”萧裕气极,指着隋瑛的鼻子骂道:“你哪儿来的胆量,竟敢戏弄本宫?”
“臣从未戏弄,也无此心。”
“你可知这叫拒绝?”
“臣知。”
“你可是要与本宫对着干?”
“若不得不如此的话。”
“隋瑛,你会后悔的!”
“臣告辞。”
说罢,隋瑛无视众人,大步流星,走出庭院。
岐王府内,对弈早已结束。萧慎急切地来回踱步,就连林清也无法再保持和缓面容,坐在院内,暗自沉思。萧慎焦急,却不知林清心中亦有恐惧。
隋瑛知晓他最大的秘密,倘若这秘辛有半分泄漏,别说大业,怕是他林清此时已性命不保。无人瞧见他的手在发抖,他小心地隐藏着,控制着,叫自己的恐惧不至于被旁人察觉。
天色渐暗,夕阳西沉。
萧慎苦涩地笑,道:“林师,如今已是日影西斜,他不会来了。”
“不,他会来,他一定会来。”
“接受现实罢,他有所选择了。”
“我就是他的选择。”
“林师……”
“我就是他的选择。”
“——不错!”林清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隋瑛在金瓜的带领下越过菊园朝栖云苑大步走来。
走到两人跟前,走到林清面前。
蹲下身,在萧慎惊诧的目光中,他好似激动万分,毫无顾忌地将同样呆滞原地的林清拥入怀中。
“你就是我的选择。抱歉,让你久等了。”
第一卷 完
第32章 他们的不甘有天壤之别……
隋瑛置办的宅院位于顺天城城东, 一片破落巷子中唯一体面的宅院,林清和萧慎都曾提议给他寻一处靠近皇城的宅邸,隋瑛却说与民相亲, 他倒也是乐得自在。
且他离开朔西时,带了十余名养在巡抚衙门里的护卫。朔西多流匪,他从乡民中抽调这十余民精壮, 不乏有当初在沙尘暴中救出他与林清的人。这些人都对隋瑛死心塌地,隋瑛也向他们许了保其出人头地的诺言。这也人也算是隋瑛的私人护卫。是以在这破落巷子中,他也好为他们置办些许院子,用于住宿、训练之用。
“以后若是有用人的差事,我的人都给你们备着。只是要是来找我办事, 也得先见了百姓再说。”他刮着林清的鼻梁,眼底里无不宠爱,林清既羞又喜,萧慎则是默默移开目光, 望向一边。